到北大二十日后,蒋梦麟在给张东荪的信中说:“我21日到北京以来,吃了不少的苦,好像以一个人投在蛛网里面,动一动就有蛛子从那屋角里跳出来咬你。唉!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早被吓退了。人人说市中有虎,我说我任凭虎吞了我就罢了;没有吞我以前,我不妨做些做人应该做的事。我记得王守仁有句话:‘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策驱虎如驱牛。’……我本了这个精神,向前奋斗,过了半月,诸事已有端倪。……你若来看一看,必以为大学这回并没有经过什么风潮……”
蒋梦麟认为:“师资不尊,不足以言重学术;待遇不丰,不足以言志;故崇教授之座位,而厚其俸给,二要也。”故蒋执掌北大时代,北大教授受校方礼遇极高。钱穆回忆:“在北大任教,有与燕京一特异之点。各学系有一休息室,系主任即在此办公。一助教常驻室中。系中各教师,上堂前后,得在此休息。初到,即有一校役捧上热毛巾擦脸,又泡热茶一杯。上堂时,有人持粉笔盒送上讲堂。退课后,热毛巾热茶依旧,使人有中国传统导师之感。”
晚年,蒋梦麟在《新潮》一书中深情地回忆道:“著者大半光阴,在北京大学度过,在职之年,但知谨守蔡校长余绪,把学术自由的风气,维持不堕。”
8月7日,蒋梦麟回到昆明,召集教师茶会,坦诚地说,他欲兼任北大校长却违反了自己手订的大学组织法,最初未想及此点,经朋友们的提示和劝告,决计辞去校长职务。据与会之人回忆:“他讲话的态度极好,得着大家的同情。”9月,教育部决定胡适为北大校长。自此,蒋梦麟离开北大。
蒋梦麟到北大后,行事极为低调,他首先向教育部和北大教授们说明,自己只是蔡元培的个人代表,是代蔡元培捺捺印子的。蒋的这种低姿态使得北大各方面的力量都颇为满意。法政大学教务长邵裴子称赞蒋梦麟“不独外得众心,而内部亦消灭许多反侧,其发挥力诚足使人起敬也”。
1950年,在台湾举行的北大52周年纪念会上,傅斯年在演讲中说:“孟邻先生学问上比不上孑民(蔡元培)先生,办事却比蔡先生高明。我的学问比不上适之先生,但办事却比胡先生高明。这两位先生的办事,真不敢恭维。”蒋梦麟听后笑言:“孟真,你这话对极了,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个人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上任之初,蒋梦麟对文、法、理三学院的院长说:“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在这段时间,一批旧教授离开了北大,如著名史学家朱希祖于1932年辞职;1934年,国文系教授林损、许之衡被解聘。
蔡元培返校后,在蒋梦麟的协助下,对北大进行体制改革。经蒋建议,北大设立教务、总务两处。总务处是北大的行政中枢,处理学校的行政事务,由蒋自己任总务长;教务处负责教务,由顾孟余担任教务长。校中最高立法机构是评议会,制订各项规程,授予学位,并维持学生风纪。从此,北大走上教授治校的道路。
1922年,蔡元培赴欧美各国考察,蒋梦麟再度代理北大校长。蒋接到孙中山来信,对北大的各种运动大加奖誉,最后勉励蒋“率领三千子弟,参加革命”。
早在1920年,蒋梦麟就拟为北大学生盖一所宿舍。到1934年,在蒋梦麟的努力下,北大终于在松公府东院北面兴建了一幢学生宿舍,每室8平方米,附壁室2平方米,每室住1人。北大学生朱文长回忆:“蒋梦麟校长为新宿舍费了不少的心血。而这楼完成之后,北大宿舍乃压倒了燕大清华。这是四层楼立体式的钢骨水泥建筑,在一院空场的最北头,远远看来像一座兵营,里面的格局也很特别,里面每层七八间形式各别、妙处不同的房,十分适合北大爱好个别发展的胃口。更妙的是一人一屋,偿了几十年来北大同学求隔离的宿愿。每间屋附着一小间放箱子挂衣服的暗室。热水汀、弹簧锁,配合而调和的特制家具,摩登舒适,使你完全忘了这是老北大。”
五四运动爆发后,蔡元培宣布辞职,当时社会各界发起挽蔡运动,蔡终继续留任,但因时患胃病,便让自己昔日的学生、同乡蒋梦麟作为自己的个人代表,到北大主持校务。蒋梦麟能成为蔡元培的代理人,除汤尔和竭力推荐外,还有如下原因:一、蔡、蒋私人关系密切,蒋为蔡的学生和同乡;二、蒋梦麟时与北大多位教授在上海办《新教育》月刊,而《新教育》的方针是蔡元培在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任内提出来的;三、国民党总理孙中山对蒋梦麟颇为欣赏。
1945年6月,在美国考察教育的蒋梦麟,受甫担任行政院长的宋子文之邀,出任行政院秘书长。6月底,北大教授会讨论此事,会议上郑天挺等教授主张根据《大学组织法》中大学校长不得兼职的规定,认为蒋梦麟既从政就不能兼任大学校长,应辞职。
1923年,蔡元培因罗文干案再度辞职离校,后赴欧洲考察。蒋梦麟援引北大教授连续任教五年可享受出国休假待遇的规定,让北京政府保留了蔡校长一职,蒋第三次代理北大校长,一直到1926年蒋因躲避奉系军阀通缉而逃离北京。之后,北大评议会致函蔡元培,对三年来蒋梦麟主持北大的工作予以充分肯定:“平心而论,本校学生之程度,本校学生之爱纪律,本校图书仪器之设备,在近三数年间,实际上固俱有显著的进步。”
蒋梦麟注重加强理科的教学和建设。他对理科教师的队伍进行了全面大整顿与充实,聘请了一批全国一流的科学家来校执教,如皮革专家刘树杞,地质学家丁文江、李四光,光学家饶毓泰,植物学家张景钺,古生物学家孙元铸,有机化学家曾昭抡,拓扑学家江泽涵等。当时,北大所聘研究教授中以理学院最多,大约是文学院的2倍、法学院的4倍。蒋梦麟还努力充实理科各系仪器设备。经过几年努力,北大地质系、物理系、化学系、生物系、心理系等办学条件大为改善。据统计,到1935年,北京大学实验设备的价值已达50余万元,计有仪器6200余件,标本167000余件,药品及实习用具3100件,名列全国各高校之冠。
1930年,蒋梦麟正式出任北大校长,直至抗战胜利,成为北大历史上掌校时间最长的一位校长。蒋梦麟自述:“从民国19年到民国26年的七年间,我一直把握着北大之舵……一度曾是革命活动和学生运动漩涡的北大,已经逐渐变为学术中心了。”
蒋梦麟协助掌校期间还落实“选科制”改革,即允许学生在规定范围内自由选择,修够学分即可毕业,不拘年限。到西南联大之时,“选科制”已经十分完善。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的何兆武回忆说,他在联大七年一共读过四个院系,一年级读工学院,后来觉得不是自己的兴趣,就转到历史系,然后考了哲学系的研究生,因病休学耽搁功课后重考,觉得自己学哲学不太合适,又改行学外语。“转系很容易,写申请书,系主任同意就可以。”西南联大学生转系十分普遍,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杨振宁,进联大时报考的是化学系,后来改读物理。
蒋梦麟认为学校应该是在山林花草鸟鸣虫嘶的天然环境内,他曾请教育部长傅增湘在北京西山为北大多觅些地,以备将来把北大迁到西山去。他还跟清室商量,希望清室能把圆明园送给北大。他对张东荪说:“这园有四里阔,六里长,有山有泉,是最好的地方。”
在蒋梦麟治下,北大呈现“五公开”的自由局面:一是课堂公开,不管有没有学籍,都随便听课。二是图书馆公开,可以随便进出。三是浴室公开,莲蓬头一天到晚开着,什么人都可以去洗。四是运动场地公开,操场上外校学生有时比本校的还多。五是食堂公开。
除北大总务长外,蒋梦麟还兼任文牍、会计部主任、预算委员会会员、聘任委员会委员、学生自治委员会委员等职务。总务委员会实际上成为北京大学最高行政机关,负责管理全校事务,举凡注册、编制、文牍、咨询、介绍、图书、仪器、出版、校舍、斋务、杂务、会计、卫生等,都是总务长所必须负责管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