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东京,苏曼殊发现一名艺妓正上电车,他情不自禁,拔腿就追,刚跑到电车站,电车就开动了。因跑得太急,他在站台附近跌了一跤,磕掉两颗门牙。事后,众人戏称他是“无齿之徒”。
苏曼殊有句口头禅:“没有阅历可不行呀!”他临终前,孙伯纯去上海广慈医院看望他,只见他衰弱异常,仍指着枕边新做的带铜纽扣的青棉袄,呻吟似地说:“没有阅历的人穿了太时髦,有阅历的人才穿这种衣服呐。”
又一天,曼殊独吟“人意好似秋后叶,一回相见一回疏”句。沈说:“和尚奈何也作感慨语耶?”曼殊反问:“呀,你说什么?”相与一笑而罢。
沈燕谋回忆,一天,苏曼殊与沈闲谈,引证前事说:“我昨天云云,你昨天云云。”沈感到意外,对他说:“和尚不打妄语。你昨日何尝云云,我昨日又何尝云云耶?”曼殊说:“马马虎虎罢了,何必认真?”沈说:“‘马马虎虎何必认真’这八个字,就是曼殊的人生观了。凡知曼殊者,必是我说。”
在爪哇时,苏曼殊差不多每天都到好友黄水淇家中小酌。一次,黄替人饯行,拉曼殊作陪。这天曼殊兴致很高,开怀畅饮,席还未散,他便已醉了。曼殊遂告辞离开,说要回学校去睡觉。友人怕他路上出事,提出要送,他婉辞谢绝。曼殊出门不久,黄水淇越想越不放心,决定跟出去看看。谁知刚走出门没几步,便看见他横卧在一家商店门外,呼呼大睡,黄忙将他搀扶回去。
汪精卫回忆:“曼殊工绘事,而懒不多作。朋辈固请,恒不能得。偶或三五茗谈,糖果满前,则酣饫之余,往往欣然命笔,顷刻数纸,朋辈争先携去,不较也。……有某者,知其然,看曼殊至,故设佳饵以待。曼殊引手取啖,则故格之,请先下笔,然后进食。在座皆窃为不平,而曼殊夷然不以为忤。便作一横幅,秋柳数行,映带江水,残月一轮,摇摇欲坠。神味淡远,诚柳屯田所谓‘杨柳岸晓风残月者’。某狂喜,满掬糖饵以进。曼殊饱啖后,忽引笔于月轮中略作数描,则顿成为制钱形,廓圆而孔方,孔中且贯以小绳一串。在座者哗然,某惊且沮,曼殊搁笔一笑而却。呜呼!绝世风流,诚所谓胜打胜骂十倍者。朱执信闻而狂笑曰:‘此可抵一部马克思《资本论》矣!’”
“次日,苏曼殊教授因病请假。第三第四天,又因病请假。到了第五天,他不请假。茶役打过铃后,见他不到,特地跑到房间里去请他,大喊‘苏先生,钟点到了,请去上课’。他盖了被,睡在床上,一声不响。茶役见他真的病了,赶快奔到楼下去报告。那时我没有功课,在楼下走廊中闲荡,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赶上楼来看他。我推进门去,他的头刚巧从被中伸出来。我问道:‘和尚,怎样又病了?昨晚,今晨都是好好的。’他举起手来摇了几摇,轻轻问我道:‘茶房——茶房去了没有?’我答到:‘去了,早已去了。’他道:‘好好,我起来了。’
某君欲请苏曼殊作画,曼殊也不推辞,落笔绘一老树一月。某君大喜,说:“我将以糖果饷君。”说罢就到楼上去取。等他下楼,发现曼殊以浓墨绘曲线绕树身及月。某君大骇,问:“是何为者?”曼殊曰:“此所谓‘金绳系月’也。”遂拂袖去,后不复往。
一日,某乡人持纸向苏曼殊求画,曼殊以纸张劣质为由,不肯动笔,但经不住乡人苦求,遂于纸的一角画了一艘小船,又于相对的另一角画了一个小人。乡人颇不高兴,以为曼殊有意嘲弄他。曼殊不理会,旋即从容画线一条,一端系于船头,一端牵于小人手中,遂成一幅绝妙书图。
苏曼殊和沈燕谋(字易生)在盛泽编纂字典时,时常闲谈。一次闲谈中,曼殊灵感突至,赋诗一首。沈当时并未做诗,曼殊因为谈得高兴,竟随手以《依易生韵》为题。此诗在报纸发表后,友人向沈索要原诗,沈无以应,告以原因,相与一笑而罢。
苏曼殊怕鬼,故其友人经常在晚上讲鬼故事,吓唬曼殊。在日本时,一夕,众人围坐谈鬼,曼殊闭目隅坐,缩瑟不语。及寝,辗转难安。邵元冲与他同室,天未明,曼殊哀声呼邵,问其所以,则答:“尿憋得难过。”邵问道:“那为什么不快去厕所?”曼殊说:“蓝面大头鬼在室外……”邵为之失笑,乃离衾伴送。
上海市长张岳军,与苏曼殊有同党之雅,极慕其山水之作,屡以为请,迄不可得。后知曼殊嗜朱古力糖,遂购来请曼殊品尝。久而久之,曼殊觉其意,笑曰:“君岂欲得余画耶?不然,胡以日破悭囊?”张欣然点头,曼殊为其作一小幅,远山新月,疏柳寒鸦,极惨淡苍茫之至。张见后道谢不已。曼殊笑曰:“未及。”忽以墨笔自月斜引至柳梢,作一长线,掷笔起身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张岳军急忙起身制止,然已不及。
苏曼殊到安庆安徽高等学堂任教,同事周越然回忆:“不过我们中的和尚,未免太懒,太不肯用功。教务主任派功课的时候,他再三声明他的西文不良,不能担任高级。高等学校没有低级西文班。三年二年的学生,他不愿教,连一年的新生也不愿教。文学修辞,他不愿教,连简易作文也不愿教。教务主任大笑而问道:‘和尚,那么你愿意教补习班么?他们没有读过西文,今年开始学习字母,每日一小时。你愿意教么?大材小用吗?’他道:‘我很愿意,最好也没有了,我喜欢教爱皮细(ABC)。’
“开课的那一天,茶役引领他到课室中去——我亲眼见他拿了书本‘慢吞慢吞’地下楼。不久——约半小时后——他又垂头丧气地回上楼来。我问道:‘和尚,钟还没有打,为什么就回来了?’他道:‘我已经教过他们五六遍——这二十六个字母。他们还记不清楚。我一个人念来念去就是这几个字母,真难为情,只好回来。’
文涛在《苏曼殊的怪性》中说:苏曼殊“最喜欢给女子画画,真所谓有求必应……不,有时简直是毛遂自荐:‘某某,我把你画画好不好?’故一般妓女见大师一到,即喊:‘苏和尚,给我画画。’大师即笑眯眯地答应一声:‘嘎!’提起笔来就画。至于男子要求他一画,那是要命,不要说是一个向不往来的要求一方一尺而不可得,就是素相知交的,恐怕也要今天挨明天,一天一天地挨延下去,或许终于不可得。但有一种法子可以得到,你如其看到他已经画好的东西,你只要说一声:‘苏和尚,这画我拿去了!’你拿之就走,他也默不作声,这便是最便利的一种法子。还有一种法子,可以得大师的画,不过机会很难遇的。比方今天忽然下雨,下倾盆的大雨,那你先磨好墨,摊好纸,他还是来看看桌上的纸,去看看门外的雨,总要真个下得他实在不能出门了,方始给你画起来。但切记,你要画,切不可说要画,若说要画,他一定写字的。总而言之,大师的画画,在女性则贱若泥沙,在男性则贵若珠玉,从不肯爽爽快快地给男性画画!”
苏曼殊的书信末押日期颇为奇特,一般直接写“某月某日”,有时加上阴历、阳历,不标注年号或岁次;有时则用佛历,如“佛灭度后二千三百八十三年”;在一封信末则写道:“皇帝宣统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洋皇帝四年一月五号”。宣统三年未满清廷即倒台,曼殊此写法,颇具讽刺意味。
“他爬起身来,整整衣服——他睡下去的时候连皮鞋都没有脱去——然后对我说道:‘我不生病,我依旧好好的。今晚我们依旧可以聚餐。我怕去上课,已经请过三天假了,再去请假,岂不难以为情?周君,明天摇铃的时候,我仍旧要这样。倘然茶房碰见你,叫他不要到房间里来。拜托,拜托!’”
张卓身回忆:“壬子(1912年)春,曼殊由沪来杭,所御衣物颇华贵,询之,则系乃兄所赠。予与李一民伴游湖上,并在钱塘江画船征歌选舞,以尽地主之谊。晚间下榻舟中,曼殊谓:‘生床睡不着。’一伎误听为‘生疮睡不着’,即笑问:‘先生生疮么?’予不禁为之轩渠。”
苏曼殊的画作一画难求,温一如在《曼殊轶事》中说:“据知友之推测,欲求之者,须资助其遨游名山大川,并伴以美人,始可着手。”
一日课毕,有某生年逾知命,向苏曼殊请假,曼殊问何故,该生说:“儿子结婚。”曼殊笑曰:“我先生尚未结婚,你学生的儿子倒要娶妻了。”满堂为之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