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婊子养的!”我听见自己这样咒骂着。
我拿出衣橱里父亲留给我的装有左轮手枪的盒子,打开转轮,确定里面装满了子弹,再把转轮扳了回去,并将手枪放进大衣右侧的口袋,剩下的子弹则塞进左侧口袋。出门前,我面对玄关的镜子,定定望着镜中的陌生人。我对镜微笑,冷静的仇恨在血管里燃烧,我踏出家门,走入漆黑暗夜。
火车行程严重误点。因为沿途部分电缆倒塌,火车抵达巴塞罗那时,已经是一月二十三日傍晚。整座城市笼罩在胭脂般的暮色里,蜘蛛网似的黑烟缓缓往天际攀爬。天气出奇暖和,仿佛冬天一溜烟似的跑掉了,一股肮脏、潮湿的气味从排水沟的盖孔冒出来。我一打开楼下的家门就发现地上有个白色信封。我瞥见了那个赭红色封印,根本不想去捡,因为我非常清楚信件的内容——科莱利来信提醒我今天和他有约,我得把书稿送去他位于奎尔公园旁的住处。我摸黑上楼,打开楼上的大门,进门之后没开灯,径自前往书房。我走近落地窗旁,静静注视火红暮霭映照下的幽暗空间。我想象她就在那儿,正如她向我形容的那样,跪在大箱子前。接着,她打开箱子,拿出了活页夹。她读着一页页被诅咒的书稿,越发坚信她应该摧毁这份稿子。她点燃火柴,打算烧了书稿。
我待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过了几分钟,我听见一声爆裂声响,一股暖流从暖气装置的气孔往我脸上吹来。又过了一个钟头,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从车窗外掠过。我爬出藏身之处,观望周遭动静。三三两两的旅客正拖着行李在月台上漫步。我从车厢墙壁和地板感受到火车头的引擎已经发动。不到几分钟的工夫,旅客陆续上车,列车长点亮了信号灯。我回到靠窗的位子坐下,点点头向几位经过包厢的旅客打招呼。当车站大钟指向早上八点整,火车开始滑出车站。直到此时,我终于闭上眼睛,同时听着教堂钟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被诅咒的回音。
我躲在那个空荡的包厢,像个逃犯似的,默默倾听着火车车身的金属和木头因低温而发出的无数次嘎吱声响。后来,我看见车窗外出现了阴影,接着,一盏瓦斯灯的灯光抚过火车车厢,月台上传出人声。我用指腹在满是水雾的车窗上抹了个小洞,接着,我瞥见一名技工带着两个工人朝火车头走去。距离火车十几米处,站长正在跟两名曾在不久前和桑胡安医生去过旅馆的警察交谈。我立刻缩回包厢里。过了几秒钟,我听见一大串钥匙发出的声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车厢边门就这样打开了,他们从车厢另一头往前走了几步。我拉开反锁的门闩,让包厢门恢复畅通,然后爬进座位下方,紧挨着墙脚躺着。我听见警察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他们高举瓦斯灯,蓝色光线在包厢车窗前晃了几下。当他们伫足在我脚边,我只能屏息等待。人声已经止息。我听见边门打开的声音,一双靴子从我面前经过。警察在那儿伫立了几秒钟,随即走出包厢,关上门。脚步声在车厢里逐渐远去。
我并没有回旅馆房间去拿东西。我躲在湖畔树丛后面,眼看着桑胡安医生带着好几位警察进了旅馆,接着,我看见他们和旅馆经理在玻璃门内交谈。拜漆黑无人的街道之赐,我走过整座小镇,来到了完全陷入幽暗的火车站。在两盏瓦斯灯的微光映照下,依稀可见一列火车在月台等着。车站出口亮起红色信号灯,染红了火车的阴暗金属车身。机器完全停摆;冰滴和冰柱挂在车身上,仿佛凝胶似的。火车车厢内一片漆黑,车窗上结了厚厚一层霜。站长室不见任何灯光。距离火车离站还有好几个钟头,车站里杳无人迹。
我慢慢走向大箱子,但距离箱子还有好几步时就停了下来,仿佛我就在她背后,正在偷偷看着她。我倾身向前,打开箱子。书稿仍在那儿等着我,我伸手抚摸活页夹。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它。有个银色物品在箱底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沉在池底的珍珠。我用手指把它捏了上来,在红色的暮光下仔细看个清楚。那是一枚天使别针。
屋里还有别人。
我走近其中一节车厢,试着打开车门,但门从里面反锁了。我跳下铁轨,沿着火车往前走。在漆黑夜色的掩饰之下,我钻进车厢之间的空隙,决定去试试车厢连接处的那扇小门。门是开着的。我赶紧溜进车厢,摸黑往前走到其中一个包厢,一路冻得直发抖,进了包厢就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瘫在座位上。我不敢合眼,深怕一闭上眼就看见克丽丝汀娜在冰湖下面注视我的眼神。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或许已过了好几个钟头。有那么一瞬间,我忍不住扪心自问,我到底在躲避什么?为何如此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