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您昨晚无法赴约一事,我深感遗憾。希望您一切安好,但愿没有任何急事或不幸让您烦心。这次未能与您见上一面,我确实感到非常可惜,不过,我希望无论如何都能尽快与您再见一面,也期望我们下次的会面早日到来,并且一切顺利。接下来几天,我必须离开城里,但是我一回来就会立刻通知您。静候您的回音,也希望我们的合作计划已有所进展,最后献上我诚挚的祝福。
返抵住宅大门时,我看见门上塞了一只信封。赭红色的天使封印还是温热的。我环顾周遭,张望了街道对面,却不见任何人影。我进了大门,随手关上门,将门锁连转两次。我站在楼梯口,立即拆开信封。
“你想去哪里?”
她摇头否认,但我没理会她的反应,示意要她在餐桌旁坐下。我替她准备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刚烤好的奶酪夹面包,另外附上一些生火腿。她似乎无意动手。
“我们两人已经成为一体了。”
“陪我去散步。”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她拨弄着面包上的奶酪,显然没什么胃口,接着,她对我微微一笑。
我们默默吃着。克丽丝汀娜出乎我意料地吃掉半盘食物,接着,她埋首喝咖啡,同时以眼角余光偷偷瞄我。
男孩往前走了几步,伫足在我前方数米处。他的肤色出奇苍白,近乎泛青,仿佛从来不见天日。他穿了一身黑衣,脚上是一双簇新光亮的漆皮皮鞋。一双深色的眼睛,瞳孔格外硕大,几乎看不见眼白的部分。
她的嘴角漾起了浅笑。
您的好友
“你如果好好尝一口会觉得更好吃的。”
“我不是个好伴侣,戴维。”
“肚子饿了吧?”我问她。
男孩笑眯眯地指着我。我正想朝着他往前跨进一步,他却突然拔腿就跑。我伫立原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道上。
克丽丝汀娜一直到午后仍熟睡着。我趁着这段时间去了市场旁边的乳品店买了牛奶、面包和奶酪。大雨终于停了,不过街道上四处可见积水,空气中悬浮着明显的湿气,仿佛一片凛冽的灰尘在衣服和骨头里钻弄着。我在乳品店排队等候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窥视着我。采买结束之后,我在街上闲踱,接着,就在穿越波恩大道时,我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的确有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我。我停下脚步,定定望着他。男孩也停了下来,双眼直盯着我。
安德烈亚斯·科莱利
就在那天早上,我决定放弃科莱利委托的写作计划。趁着克丽丝汀娜熟睡期间,我去了楼上的书房,将那个装满了所有相关资料、眉批和笔记的活页夹放进墙边的大箱子。我第一个念头是放火烧了,偏偏又没那份勇气。我这辈子始终觉得自己写过的稿子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一般人在世间养儿育女,小说家生养的则是作品。写作者命中注定要将生命奉献给作品,只是作品未必会感激这一点。小说家命中注定要在自己的文字中死去,甚至经常让自己的文字结束我们的生命。我为这个悲惨世界带来了许多奇诡的文字产物,其中,我替科莱利捉刀代笔的这份书稿,无疑是最荒谬的祭品。除了放火烧掉,这份书稿不值得其他的处理方式,然而,本性终究难移,我就是没有胆量摧毁它。我把这份活页夹塞到箱子最底层,带着难受的心情离开了书房,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尤其身为这份阴郁书稿的创作者,我的感受可说是五味杂陈。也许科莱利早已料到我会有如此尴尬的处境吧!对我而言,这件事情只是让我倍加头昏脑涨罢了。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我蹑手蹑脚进了家门,并轻轻把门关上。我探头往卧室张望了一下,克丽丝汀娜仍在熟睡。接着,我到厨房去煮咖啡,并准备了简单的点心。才不过几分钟的工夫,我听见背后传来克丽丝汀娜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望着我,身上穿着我的一件旧毛衣,长度正好盖住大腿。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双眼肿胀。她的双唇和两颊浮现了好几块瘀青,仿佛被人狠狠甩过耳光似的。她刻意回避了我的目光。
“对不起。”她轻声说着。
“我并不希望你去任何地方,我希望你永远不再离开我。听见了吗?”
“那件事情……你是认真的吗?远走天涯的事……”
“我想跟巴塞罗那道别。”
“挺好吃的。”
“多少吃一点吧。”我劝她。
亲爱的好友:
“我看……我今天就离开这里好了。”她终于开口,“你不必替我担心。贝德罗给了我一笔钱,而且……”
“只有从来不曾有过第一次机会的人才可能重来。事实上,那都是别人不懂得好好利用而留下来的二手机会,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
我点了点头。“我父亲常说,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
“别怕!”我告诉他,“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