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恰恰相反。”
“很可惜,我把它弄丢了,不知道丢在哪儿了。”他向我解释。
“没有,我还是住在奎尔公园旁的房子。我跟一个朋友约了今天下午在这里碰面,不过,看来他是迟到了。有些人就是个性太随便,真是可悲。”
“你有没有单独跟她聊过?”
“找到人了吗?”
“马丁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月二十三日正好是两个礼拜之后。
我向他点头道别,走向餐厅出口。当我渐渐走远,依然听得见他的牙齿啃咬方糖的声响。
走向兰布拉大道途中,隐约可见黎塞欧歌剧院遮棚下的灯光已经亮起,前面停了一长排汽车,身穿制服的司机们站在人行道上等候。歌剧院前的海报示意今日的节目是莫扎特歌剧《女人皆如此》,我不禁纳闷,维达尔是否愿意为了这场演出而走出他那座城堡?我逐一细看那群站在路中间的司机,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贝普置身其中。我招手叫他过来。
“先生在里面看表演。”
“我提早回来了。是否有荣幸请您喝点什么?”
“老弟,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强留您了。”
“请好好保重,马丁。”
“可以。”我同意了他的提议。
“她没打电话、写信或是发电报之类的吗?”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我喃喃低语。
“您住在这里?”为了打破沉默的僵局,我随口问了一句。
贝普耸了耸肩。“她向我问起了您,问我知不知道您的消息,是不是见过您……”
“有一天,就在她离家出走前几天,先生要我开车送她去看医生。”
“我们到时候再做确认。”
“就这样?”
“看出来了。”
我急忙咽了口水。“差不多快完成了。”
“您不认识。”
我意兴阑珊地向他伸出手,随口道:“我以为您不在城里。”
“我只是有点疲倦而已,没什么。”
“亲爱的好友,居然在这里碰见您,真是惊喜。其实我也正好想起您……”科莱利说。
“我来找人。”
“这个月的二十三日怎么样?到时候请务必赏光,让我请您吃个晚饭,一起庆祝合作计划圆满完成。”
可怜的贝普紧张地猛吞口水。“我不知道。根本没人知道。”
接续而来的是短暂静默,当然还少不了他那无底洞似的深邃目光。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与其这样,我宁愿听他卖弄那套陈腔滥调。他不说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完全变了个样,周遭的气氛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想,应该没有几个人胆敢让您空等吧,科莱利先生……”
“我说啊……马丁老弟,您还没跟我聊聊工作计划进行得如何了。”他突然插进这个话题,“有没有任何问题?”
“她一直睡不好,医生开了一些鸦片酊给她服用。”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稿子?”
“您太抬举我了,科莱利先生。”
“您呢?”他随口问道,“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摇头婉拒了。他示意要我在餐桌旁坐下,我乖乖照办。科莱利的衣着一如往常地讲究,黑色纯羊毛三件式西装,搭配红色丝质领带,这身打扮就跟他的人一样无懈可击,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搭调。我打量他好几秒钟后才发现,他衣领上的天使别针不见了。科莱利循着我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然后点了点头。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吃糖。”他说。
这时,我想起维达尔家族在圣保罗街的西班牙饭店有个专用房间,饭店就在黎塞欧歌剧院后面,可供家族成员晚上赴歌剧院看演出时使用,若是不喜欢节目内容,或是终场后不想在大半夜赶回佩德拉比的豪宅,就能留在这个长期租用的房间。据我所知,至少在维达尔家族仍风光显赫的年代,这房间也是老维达尔先生和红粉佳人幽会的地方,他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把莺莺燕燕带回佩德拉比豪宅,总是不成体统。当年我还住在卡门女士的旧公寓时,维达尔不只一次问我需不需要使用这个房间,他说,这房间一定可以让我安心畅快地和一丝不挂的美女翻云覆雨。我认为克丽丝汀娜不至于会挑上这里作为栖身之处,更何况她未必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我也没别的选择了。来到西班牙饭店时,已近黄昏时刻,我自称是维达尔先生的朋友,然后见到了饭店经理。我让他看了克丽丝汀娜的照片,这位言行一丝不苟的绅士立刻对我露出礼貌性的微笑,接着他告诉我,维达尔先生的“其他”员工几周前就已经来打听过这个人了,他给了他们同样的答复。谢过他的好意帮忙之后,我满心沮丧地走向饭店大门。
我当下就知道了,同时也非常自责,为什么自己迟迟没想到这一点。贝普一脸疑惑地望着我,并问我为什么突然面露笑容。
“我会的。”
“它的价值纯粹是属于情感层面的。不过,我们还是聊聊重要的事情吧。您好不好呀,老弟?我非常想念我们过去的几次谈话,虽然偶尔也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我很难找到像您口才这么好的谈话对象。”
科莱利微微点着头,似乎在心中琢磨我的沉默寡言。
“我们可以决定下次碰面的日期吗?”
此时,我隐约听见有个声音从对街传来,歌剧院大厅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维达尔显然连第一幕的开头都看不下去了。就在贝普转身过去回应主人,并劝我赶紧回避之前,我早已消失在漆黑的暗夜里。
“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时候,我只顾着自己与您交谈愉快,却忘了顾虑您的感受。”
“我看她的样子非常悲伤。后来,她突然开始流泪,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她非常思念她的父亲曼努埃尔先生……”
“起初,先生一直以为她跟您在一起……”
“如果您想的话……”
“还需要一两个礼拜,我还要再做些修改和润饰。”
“这个嘛……”贝普尽量压低音量,“我听见她跟先生吵架。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很不快乐,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写信写得很勤,每天都会到艾莉森达王后大道的邮局去寄信。”
他举起加了一堆糖的咖啡,仿佛是在举杯庆祝,然后凑近嘴边啜了一口。
科莱利那张脸立刻展现愉悦的神采,他那满脸得意的笑容,我宁可回避不看。
“我说的不是维达尔先生。我是指克丽丝汀娜。维达尔太太在哪里?”
“你记不记得,克丽丝汀娜离开埃利乌斯别墅之前曾经说了些什么?”
科莱利拿起一块方糖,放进咖啡杯。接着,他放了第二块、第三块。尝了一口咖啡之后,他又放了第四块方糖,然后再拿起第五块,直接塞进嘴里。
“她生病了吗?”
就在我穿越通往饭店餐厅的玻璃门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科莱利坐在餐厅里,他是唯一的客人,此时正在品尝咖啡专用的方糖。我正打算火速消失,科莱利偏偏就在这时候转过头来,随即向我挥手打招呼。科莱利示意要我过去。我只好拖着脚步走向餐厅入口,然后走了进去。
我顺势笑了笑,趁机起身。我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上,仿佛陷落漆黑深井里的苍白玩偶。
那个礼拜剩下的几天,我跑遍了巴塞罗那,四处寻找最近几个月曾见过克丽丝汀娜的人。我造访曾经和她去过的地方,也去了她和维达尔常去的咖啡馆、餐厅与奢华的精品店。我向所有店家展示克丽丝汀娜留下的相簿里的一张照片,询问对方最近是否见过她。有些人认得她,但只记得她和维达尔几周前一起去过。寻人计划进行到第四天,我开始怀疑克丽丝汀娜趁着我去买火车票那天早上出了门,从此就人间蒸发了。
“人在哪里?”
科莱利直视我的目光。“确实没几个人敢这样,唯一让我空等多时的人就是您了。”
“我认识吗?”
“没有。”
“没有。马丁先生,我可以向您发誓。我们大家都非常担心,至于先生……唉,我从来没看他这么伤心难过。自从小姐……不,我是说……自从太太离家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晚上出门。”
“她在路上跟你说了什么?”
“希望那不是太贵重的东西。”
他告诉我,维达尔这几周四处找她,甚至动用自己在警界的人脉,塞了钱请警方帮忙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