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双眼,想象他在大雨中穿梭在空荡漆黑的城市街道。我想象他坐在轿车后座,双眸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劳斯莱斯车头的银雕天使驰骋在暴风雨中。我想象他伫立不动,宛如一座雕像,没有呼吸和笑容,脸上毫无表情。过了半晌,我听见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大雨拍打着玻璃窗,接着,我慢慢沉睡,双手紧握手枪,也确定不会赴约了。
“走开!”我大叫着,声音有气无力。
“原谅我……”克丽丝汀娜喃喃低语。
午夜过后没多久,我醒了过来。壁炉几乎已经熄火,长廊陷入一片阴暗,只有灰蓝色的余烬忽明忽灭地闪动。屋外的大雨依旧张狂。左轮手枪还在我手上,而且是温热的。我就这样躺了好几秒钟,几乎没眨眼。在我听见声响之前,早已知道门外有人。
她睁开眼睛,那双哀愁苍凉的眼神,就算我下了地狱也不会忘记。我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打开盒盖之后,我定定凝视着父亲的左轮手枪,他留给我的遗物就只有这样东西。我拿起手枪,食指碰了碰扳机,打开弹膛,从弹盒里拿了六颗子弹装填上去,接着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再拿着毛毯和左轮手枪回到长廊。我裹着毛毯躺在沙发上,左轮手枪放在胸口,就这样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暴风雨。我听着壁炉托座上的时钟嘀嗒响。不需要看时钟就知道,距离我和科莱利在马术场大厅的约会剩下不到半小时。
傍晚,天空下起滂沱大雨,雨势又大又急,屋外像是挂起了一面面厚重的水帘,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黑夜骤然降临,屋宇和巷弄全都陷入漆黑。煤炭暖炉和壁炉的热气逐渐把屋子烘暖了,只是我依旧觉得冷。于是,我起身走进卧室找毛毯。打开衣橱之后,我弯下腰翻找下面那两个抽屉。那个盒子还在,依然藏匿在最里面的角落。我把它拿了出来,摆在床垫上。
这时候,我听见门外传出凄厉的哭声,于是我放下高举的手枪,在漆黑中打开了大门,看见她站在门外。她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而且不停地颤抖。她的皮肤是冰冷的,见到我的一刹那,她差点昏厥在我怀里。我扶着她,无言以对,接着将她紧紧抱住。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当我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时,她紧闭双眼吻着我的手。
家里寒意逼人,站在走道上,我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吐出的气息。我直接进了卧室,那里有个老旧的煤炭暖炉,打从我搬进来之后,只用过四五次。我用一沓旧报纸点燃了暖炉,并且在长廊的壁炉里生了火,索性就坐在炉火前的地上。我的双手仍然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我望着闪过天际的刺眼电光,就这样等着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我把毛毯丢在一旁,站了起来。我又听见了敲门声,那是指关节叩着大门的声响。我举起手枪,朝着走道前进。敲门声再度传来。我沿着走道慢慢走近大门,伫足在门前。我想象他站在门外微笑的模样,衣领上的天使在黑暗中闪耀着。我扣紧手枪撞针。又是一阵敲门声。我想开灯,可是已经停电了。我继续走到门边,想去握门把,偏偏又不敢。我就这样伫立不动,甚至屏息等着,枪口瞄准大门。
“欢迎你回家。”
我搭了来时的电车回家,城市的天空在分秒流逝之间逐渐暗淡,凛冽寒风把街道落叶吹得漫天飞舞。我在皇家广场下了车,不经意听见两个刚从码头上岸的船员聊起海上的暴风雨,大概天黑前就会逼近城里。我抬头一看,天空已覆盖了一大片泛红云层,正从海面上空扩展开来,仿佛一摊溢流的鲜血。波恩广场附近的街巷里,许多居民正忙着检查门窗够不够牢靠,所有店家都提早打烊了,孩子们乐得在街上追风玩耍,个个张开双臂迎着强风,不时以大笑附和着远方的雷声。朦胧的街灯巍巍颤颤,闪电的白色强光淹没了整排建筑物。我快步走到大门口,然后赶紧上楼。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屋外怒吼,似乎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