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您的意思。”
“什么地方？”
我转过身来，这个矮瘦的男子此刻一脸犹豫地望着我。
“马尔拉斯卡呢？他到底在灵界寻找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的合伙人哈戈比较清楚，因为聚会事宜都是他在处理。不过，我还记得《永恒之光》是一本诗集，内容是关于死亡以及‘明日之子’，也就是‘光明守门人’的七个名字。”
“在下马丁。我正在调查狄耶戈·马尔拉斯卡去世的相关证据，据我所知，您也认识他。”
“光明守门人？”
“害怕什么？”
“我记起来了，《永恒之光》是我们在伊丽莎白街的公寓举办聚会时用过的一本宗教书籍。我们有好多这类的书，大概都是从‘前世协会’的图书馆借来的。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不是这本？”
“他认为，那是因为有人意图掩盖事实真相。”
“他当时沉迷于某样东西，至于是什么，您就别问我了，我和哈戈始终都没办法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我知道的就只有伊莲娜无意中提起的一件事。看来，马尔拉斯卡似乎碰到了某个人，居然是个我不认识的人。您要知道，我的同行们，没有一个是我不认识的。这个人承诺可以让他的儿子伊斯麦起死回生，条件是马尔拉斯卡必须替那个人做一件事。”
“这是值得推崇的道德标杆。您当时是怎么跟马尔拉斯卡说的？”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从来没有承诺他任何事，那些聚会纯粹只是好玩，大家都知道的。我无意把责任推给死去的人，因为我当时可是正正当当赚钱过日子。”
“有东西？”
“一个阴魂，或是寄生虫……我也不清楚。我跟您说……我在这圈子认识的人，脑袋都不太正常，要不是个人遭遇的悲剧使然，就是失恋、破产……总之，就这样掉入深渊。脑袋是全身最脆弱的器官。马尔拉斯卡当时已经神志不正常，任何一个跟他谈话超过五分钟的人都看得出来。正因为他有问题，所以才找上我。”
乌黑云层间渗出一道细指般的朦胧光束，将公主街那家魔术用品小店的墙面染成了一片红。小店隐身在木制遮棚后方，从那扇玻璃门往店里张望，依稀可见幽暗的内部陈设，以及玻璃橱柜里那几件窗帘似的维多利亚式黑色天鹅绒洋装，还搭配了面具。店内还有各式扑克牌、短剑、魔术相关书籍和装着液态彩虹的精美玻璃瓶，瓶子上印着拉丁文标示，但这些玻璃瓶大概都是附近小城生产的。店门上方的铃铛替我宣告了登门入内的讯息，空荡的柜台位于店内底部的角落。我静候了几秒钟，打量着店内的新奇商品。接着，我忙着在一面映出整间店内景象却只少了我的棱镜上找寻自己，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后铺探出头来。
“那么……伊莲娜·萨比诺呢？”
“我不知道他居然还活着。我已经二十五年没见过他了。”
“容我冒昧一问，是谁这么好心？”
“尤其是魔术！需要我为您效劳吗，先生？”
“但是，您和合伙人哈戈甚至参与了他的疯狂行径，并且承诺他可以在招魂聚会上与灵界沟通……”
“请等一下！”他把我叫住，跨出了后铺门槛。
“那个人是不是叫作安德烈亚斯·科莱利？”
“这倒是可以提醒一个人，事实未必尽如表象。”我补上一句。
我频频点头。
“即使有，我也不记得了。我刚刚也跟您说过，他们后来都不来参加聚会了。”
矮瘦男子缓缓点头，始终目不转睛。我发现他的嘴角漾起微笑，那个迷蒙的笑容就跟店里的棱镜一样，未必尽如表象。他的眼神冷漠而谨慎。
“阁下是达米安·罗勒斯先生吧？”
“显然没有。他后来就不再参加聚会了，转往别的地方寻求帮助。”
“伊莲娜一直深爱着马尔拉斯卡，她应该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有人建议我来拜访您。”
“伊莲娜有没有提过那个神秘人物的名字？”
罗勒斯咂了咂舌头，“马尔拉斯卡认为自己被诅咒了。”
“我还没搞清楚。这是一个伊斯坦布尔的棱镜制造商两天前送来的新货，商品制造者称它是颠倒错置的棱镜。”
“您还记得那本书的内容吗？”
“您记不记得曾经听过马尔拉斯卡提过《永恒之光》这个名词？”
“我说了我所知道的唯一事实。我当时觉得他已经重度精神失常，所以根本不想占他便宜。碰到这种状况绝对没有好下场。做这一行的人，如果有自觉就会知道，有些界线是不能跨越的。对于那些前来寻找娱乐或安慰的人，我负责招待他们，然后就我所提供的服务收取费用。但是，如果来的是濒临崩溃边缘的人，我会直接叫他们回去。我们就跟其他的表演事业一样，需要的是观众，不是疯子。”
“今天真是非常谢谢您的帮忙。”
“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人。马尔拉斯卡不让她看，但是她知道，马尔拉斯卡非常害怕。”
“您到底是谁？”
我点了点头，随即走向店门。罗勒斯目送我往外走，脸上逐渐浮现疑虑。
“难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吗？”
“我只能就我自己的部分回答问题。哈戈的一切行为，我无法替他负责。”
“您要我说什么呢？是他带着萨尔瓦多口中那笔秘密账户的巨款潜逃国外那件事吗？还是他杀了马尔拉斯卡，并且背叛了所有人？”
罗勒斯定睛注视我良久。“我也不知道，我从马尔拉斯卡去世那天起就没再见过他了。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萨尔瓦多和其他警察，我这人从来不说谎。如果哈戈做了什么坏事，我始终不知情，也没拿过半点好处。”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伊莲娜·萨比诺？”
“希望这是真的。”
罗勒斯扑哧一笑。“真相……您就别逗我笑了吧！他只是企图想掩饰丑闻。瓦雷拉和马尔拉斯卡那家律师事务所势力范围遍及这座城市的各个行业，发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当然不会任其公开。马尔拉斯卡放弃了事业、工作和婚姻，他把自己关在那栋房子里，天晓得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可以想见，他后来的凄惨下场也是意料中的事。”
罗勒斯轻叹一声，微微摇着头。他绕过柜台，走到门口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并锁上店门。
“很有趣的玩意儿，对吧？”说话的是个身材矮瘦的男子，满头白发，双眼深邃。
“我已经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您了。”罗勒斯满脸愠怒地驳斥了我的要求。
这时，罗勒斯面带微笑回答我：“就是堕落天使路西法！”
“关于他的实话吗？”
“那么……伊莲娜·萨比诺呢？”
“据我了解，此事多年前就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马尔拉斯卡是自杀身亡。”
“这玩意儿怎么用？”
“伊莲娜是在波迦特海边的茅屋里出生的，后来虽然靠着跳舞以及在巴拉列罗剧院表演出了名，但是她一直没忘记自己的出生地。她告诉我，她曾经带马尔拉斯卡去找过人称‘索摩洛斯特女巫’的一个女子，希望女巫能以巫术保护马尔拉斯卡不受他害怕的神秘人物迫害。”
“您知道她后来的状况吗？她还活着吗？”
“我想她应该还活着。据说，她目前在拉巴尔区的一家洗衣店工作。伊莲娜是个善良的女人，但就是太善良了，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一直很相信灵界那些事情，而且是打从心底相信。”
“您的合伙人哈戈呢？”
“我刚才已经说过，他有病。他深信自己的体内有东西。”
“伊莲娜有没有提过那个人是谁？”
“所以，您就说了他想听的话？”
“不客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不要再来了。”
“没有！我跟他说了实话。”
“我不知道那个警察到底是怎么说的，怨恨会影响记忆，这位……马丁先生。萨尔瓦多当年意图出卖他查到的一些证据。所有人都知道，他那时候成了马尔拉斯卡遗孀的老相好，而且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塑造成英雄。后来正如大家所预料，他的上司看不惯他的行为，从此将他逐出警界。”
“我倒是有不同的理解。”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就走人。”
“我告诉他，招魂这玩意儿都是骗人的，全是捏造的。我告诉他，我是个骗子，因为我靠着举办招魂聚会，从那些失恋、破产、痛失亲人的可怜人身上赚钱维生。我告诉他，另一个世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虚无而已，这个世界才是我们真正拥有的。我告诉他，忘了灵魂那些事，还是回到家人身边吧！”
“他后来做的一些事情……”
那个刻意挤出来的亲切笑容顿时从他脸上消失。
“他听了您的话吗？”
罗勒斯皱着眉，频频摇头。
“里卡德·萨尔瓦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