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马丁先生:
您的朋友
我当场拆了信。
我知道已经过了好几天,因为当我醒过来时,灿烂阳光透过窗户洒得满室明亮。我好几次觉得自己听见了敲门声,还有人呼唤我的名字,但很快又消失了。经过几个钟头,或是几天之后,我终于起身,接着,我举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却摸到嘴角渗着鲜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下楼到街上去了,或者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幻梦,总之,我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波恩大道,然后朝着海上圣母大教堂的方向走去。银色月光下,街道杳无人迹。我抬头一看,城市上空出现了一个双翅展开的巨大黑影。一道白色光芒划过天际,一阵暴雨从天而降,仿佛漫天的玻璃碎片。就在第一滴雨落地之前,雨势骤停,千千万万滴闪亮泪珠在空中凝结成烟尘颗粒。我知道有人或是某种东西跟在我背后,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吐在我的颈背,冰凉有如霜雪,而且充斥着腐臭和烧焦味。我可以感受到他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掐入我的皮肉,就在这时候,那个贴在我胸口照片里的小女孩从凝结的雨中穿梭而过。她牵着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走,带着我重新返回塔顶的家,抛下我背后那个冰冷的幽影。当我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整整过了七天。
安德烈亚斯·科莱利
“谁在外面?”我对着门外问道。
“时候未到。”有个声音这样低语,“时候未到。”
那天正好是七月十三日星期五的凌晨。
我将在城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能和您见面聊聊,将是一大乐事,或许,我们可以再次讨论我曾经提出的合作计划。我希望能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如果您没有其他邀约,恳请拨冗前来,时间是本月十三日晚上十点,地点是我在巴塞罗那停留期间租赁的小别墅,位于欧乐街和山区圣若瑟街交会处,就在奎尔公园入口处旁边。非常期待您大驾光临。
我逐步远离了那里,同时也感受到神奇力量渐渐离我而去,恶心和疼痛再度侵袭了我。回家途中,我几度趴跌在地,第一次是在兰布拉大道上,第二次是我正打算穿越拉耶塔纳大道时,幸好有个孩子上前扶我起来,我因此逃过了被电车碾毙的厄运。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门口。家里门窗紧闭了一整天,那股燠热,天天把城市逼得喘不过气来的燠热,此时正依附着朦胧的日光,静静地悬浮在屋里。我上楼到塔顶的书房,将所有窗户完全敞开。空气近乎凝结,没有一丝微风吹拂,蓝天上挥洒了几笔乌云,正在巴塞罗那上空缓缓绕圈移动。我把那本书往书桌上一摆,同时告诉自己,若要详读书中内容,将来时间多的是。或许,事情并非如此。或许,我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但是这也没什么好在乎了。
“您根本不必再想写作这件事情了。”
我再度睁开双眼,目光掠过长廊里泛蓝的幽影张望着。在我身旁的桌子上,克丽丝汀娜留下的相簿依旧摆在那儿。我没有勇气把它丢掉。此时,我伸手翻开相簿,翻找自己一直想看的那张照片。找到之后,我撕下照片,仔细端详。那是童年时期的克丽丝汀娜,牵着一个陌生人的手,走在海边的码头上……我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任由自己陷入疲累的折磨。慢慢地,那一天的悲痛和愤怒,那些年的磨难和不平,全都渐渐止息了,我的周遭萦绕着一片黑暗,等着我的是众声喧哗以及千手挥动。我很想抛开一切投入那个世界,然而,有个东西拉了我一把,一道刺眼光芒,一阵剧烈疼痛,把我从那个无穷无尽的银白色梦境里拉了出来。
这时候,我几乎站不住了,必须赶快躺下来才行。我立刻在抽屉里抓了一瓶可待因,一口气吞下三四颗药丸。我把药罐塞进口袋,接着缓缓下楼,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安然走进卧室。回到楼下的走道时,我似乎瞥见大门下面的缝隙闪过一道亮光,仿佛门外有人在走动。我慢慢走到入口的玄关,并且靠墙站定。
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声响。我犹豫了一秒钟,然后打开大门,并探头到门外张望楼梯间。接着,我走出门外,倾身看了看通往楼下的阶梯。螺旋梯往下延伸,逐渐消失在幽暗里。没有任何人影。我走回大门口,这才发现楼梯间那盏小灯颤巍巍地闪动着。我走进屋里,锁上我经常忘记上锁的大门。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它,一只乳白色的火漆信封。有人把信封从门下的缝隙塞了进来。我跪下来捡拾信封,信封的纸质厚实而细致。信封加了封印,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赭红色的封印上是个展翅的天使。
我随手将信纸丢在地上,拖着蹒跚步履走进长廊,在阴影中的沙发上躺了下来。距离那个晚餐邀约还有七天。我兀自苦笑着,不相信自己还能活七天。接着,我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睡一下。我那永无休止的耳鸣,此刻已恶化为轰隆巨响。一道道刺眼的白色光芒伴随着每一次心跳在脑海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