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好去洗洗澡。”
“您身上抹过肥皂泡啦,普罗珂菲耶维奇?”赫里斯托尼亚赶车从这里经过时,在车上喊道。
“彼秋什卡,这儿好像离水塘不远啦。”
“咱们等热劲儿过去再割吧。我可不干啦!”
“警报!”
“这是怎么回事?”娜塔莉亚惊叫一声,恐怖地看着彼得罗,她的眼神——就像被瞄准的兔子的眼神——使彼得罗猛然醒悟过来。
“把脚递过来。”彼得罗帮着她骑好。
彼得罗已经从大道上躲开,骑马的人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那匹马向肺里吸着炎热空气的响亮的呼哧声,他张开像灰石头似的四方大嘴喊道:
“喂,小心磨破裤裆!”
“等等,割完这一垄。”
“有个人骑马在跑呢。”彼得罗眯缝起眼睛说道。
“彼得罗,”达丽亚喊叫道,“哎呀,不干啦!”
“不要紧。”达丽亚用手向后一挥。
彼得罗担心地看了看正在垛麦子的父亲,挥了一下手。
那团烟尘落进一块洼地里去了,从那里再钻出来时,已经变成一个蚂蚁那样大的黑点。
透过尘雾,骑马人的轮廓可以看出来了。过了五分钟,看得就更清楚了。彼得罗把肮脏的手巴掌放在他那干活时戴的大草帽檐上,仔细地看着。
黄澄澄的太阳的暑热笼罩着草原。已经成熟、还没有收割的黄灿灿的小麦雾气腾腾,像一片滚滚黄尘。收割机晒得滚烫,摸都不敢摸。人们热得连头都不敢抬。蓝天被炎热烤得焦黄。麦地尽头,是一片橘黄色的草木樨花。
彼得罗不断从收割机上下来喝水,从清早起,他已经把能装两桶水的水罐里的水喝了一半。喝了一肚子难喝的、热乎乎的水,没过一会儿嘴里又干了,衬衣衬裤都湿透了,满脸是汗,耳朵里嗡嗡直叫,喉咙里黏糊糊的,话都说不出来。达丽亚用头巾包着脸,敞开衬衣,垛着麦子。褐色乳房中间的胸沟里,滚着一粒一粒灰色的汗珠。娜塔莉亚赶着套在收割机上的马。她的脸颊晒得像红萝卜一样,眼睛泪汪汪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在一铺铺割倒的黑麦行里奔忙,浑身大汗淋漓,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总也干不了的衬衫粘在身上,弄得他很不舒服。看去,他胸前耷拉着的仿佛不是长胡子,而是一片融化了的车轴上的黑油。
全村的人都搬到草原上来了。正在收割黑麦。收割机已经把马匹折腾得筋疲力尽,它们在闷热的空气中,在馨香的烟尘中,在暑热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偶尔从顿河上吹来一阵风,卷起波涛般的尘埃;热气像披纱一样裹住了刺眼的太阳。
“嘿,真快!你看,烟尘滚滚!”娜塔莉亚惊讶地说。
他皱起眉头,把手从帽檐上拿下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滞留在两道抬起的眉毛中间。
娜塔莉亚把马停下来,大喘着气,好像是她而不是马在拉收割机似的。达丽亚慢慢地在麦茬上捯动着被靴子磨痛的黑腿,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达什卡!”彼得罗向在前面跑的妻子喊了一声,“停一停,咱们看看那个骑马的人。”
“干吗他妈的要走着去呀。卸下马来,骑马去!”
“等你走到那儿……”娜塔莉亚叹了一口气。
他们骑马走了。达丽亚露出光膝盖,头巾歪到后脑勺上,跑到前头去了。她像哥萨克一样骑在马上。彼得罗忍不住在她身后喊道:
他拨马驰回停车的地方,从奔马上跳下来。穿上干活紧张时脱下的裤子,向父亲挥了挥手,也像那些人一样,消逝在迷漫的尘雾中,他们像些灰色的流动的黑点,布满了融化成暑热的草原。
达丽亚把马套卸下来,轻捷地翻到骒马的背上。娜塔莉亚干裂的嘴唇上挂着胆怯的微笑,把马牵到收割机跟前,蹬着收割机的坐位骑上马背。
一溜儿黄色的汗沫落在他的坐骑的蹄子在尘土上留下的印迹上。彼得罗目送着骑马的人,他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跑得快累死了的马沉重的呼哧声,以及他看了一眼马的后影时,——那闪着钢铁般光泽、大汗淋漓的马身子。
“像他这样狂奔,一会儿就把马跑坏啦。”
“卸下马来吧,婆娘们!”
“全湿透啦!”普罗珂菲耶维奇挥了挥手,又一瘸一踮地走起来,用衬衫的衣襟擦着肚子上的汗水。
彼得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已经降临的灾祸,他迟钝地看着在尘土上颤动的马汗沫,看着波浪似的伸向村子去的草原。哥萨克从四面八方刚割倒麦子的黄色草地上策马向村子里跑去。草原上,直到烟雾朦胧的黄色山岗,骑士们扬起了一团团的尘雾,他们奔上大道以后,就成群结队地飞驰而去,拖着一条灰色尘埃的大长尾巴,奔向村子。凡是应服军役的哥萨克都丢下地里的活,卸下收割机上的马,奔回村子里去了。彼得罗看见赫里斯托尼亚从大车上卸下自己那匹禁卫军战马,叉开两条长腿,不时回头来看看彼得罗,飞驰而去。
现在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骑马的人了。他骑着马一跃一跃地飞奔,左手扶着制帽,右手举着一面无精打采的落满尘土的小红旗子。
“哼,还不远哪,足有三俄里!”
横过一条夏季道路的时候,彼得罗向左边看了看。远远的有一团不时变换形状的烟尘,顺着大道的灰色脊背,迅速地从村子里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