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舍沃伊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声音太低了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发雷霆,狂喊道:
“这样闲话可以少一点儿。”
“逮捕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哥哥不见得有什么意义。他有福明这个后台。福明说过他很多好话,这你是知道的啊……至于葛利高里,今天就逮捕,马上就逮捕!明天咱们就把他送到维申斯克去,今天就派一个民警骑马把他的材料送到革命军事法庭主席那儿去。”
“今天我们就送走。”
“最后收来的一批枪支送走了吗?”
施托克曼咳嗽起来,咳了一阵之后,擦着大胡子问:
“那么你还回来干什么?还说——跟德国人打过仗呢……饭桶!”他故意装出轻视的样子,眯缝起眼睛。
“是不是可以晚上再去逮捕葛利高里呀,啊,奥西普·达维多维奇?”
“不是吗?”
“你别冲我瞪眼啦……”接着就难听地骂了一声,“据说,葛利什卡跑到西金村他姨妈家里去啦,这个能怪我吗?可你们干什么去啦?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去啦?岂有此理!错过了逮捕葛利什卡的机会!拿我出气!我的事情很简单,像小牛犊一样,吃饱了,就到牛棚里一躺。可是你们呢,想什么去了?”他躲着向他逼来的施托克曼,节节后退,背靠在花砖砌的炉壁上,笑了起来,“别再逼我啦,奥西普·达维多维奇!你要再逼近我一步,我就揍你,真的!”
“我听一个可靠的人说……葛利高里·麦列霍夫昨天晚上回家来啦。不过我没有到他家去。”
他没有张口,从牙缝里严厉地说:
“把他关到地窖里,还是怎么办?”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不停地眨着眼睛,迟疑不决地问。
“你以为这件事该怎么办?”
“为什么要晚上呢?”
半个钟头以后,科舍沃伊回来了。他急忙顺着阳台跑去,身后一道一道的门乒乓直响,来到办公室门口,站住了,气喘吁吁地喊: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回想着,眯缝起眼睛,笑了笑。
“我也是这样想。”施托克曼微微地抿起嘴唇,“如果我是你的话,逮捕以后,一定要在他家里仔细搜查一番。请你顺便跟卫戍司令部打一下招呼。你呀,想倒是想到了,可是光想不行,还要做呀。”
草原上弥漫着浅蓝色的薄雾。从顿河沿岸的山岗后升起了深红色的月亮,吝啬地闪着微光,还没有星星的点点磷光亮。
“我是主席,那我就把他们俩,葛利什卡和他哥哥一同逮捕——送到维申斯克去!”
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前厅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马具和融雪的气味。莫霍夫家的人已经逃到顿涅茨河对岸去了,唯一留下的一个女仆生上了荷兰式的炉子。几个民警正在隔壁屋子里哈哈大笑。“真是些怪物!有什么可高兴的啊!……”科舍沃伊生气地想着,走了过去,接着无可奈何地用鞭子最后抽了一下靴筒子,也没有敲门,就走进角落里那间屋里去了。
“当然不是啦!竟有比我还笨的人!”
施托克曼卷着烟,偶尔斜眼看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等候着回答。
科舍沃伊坐下来。施托克曼好奇的、镇定的声调使他清醒起来。
“喂,怎么样,米哈伊尔?请坐。”
科舍沃伊心事重重地用鞭子拍打着靴筒子,低着脑袋,慢慢地走上了莫霍夫家的台阶。走廊里靠门的地板上堆了一堆马鞍子。看来是有人刚刚来过:一只马镫上还残留着没有化完的、被骑马人的靴底子踏实了的、沾着马粪的黄色雪块;雪块下面闪着一摊水。所有这一切是科舍沃伊顺着阳台的肮脏地板走过时候看到的。他的目光滑过木柱已经拔掉的天蓝色的雕花栏杆,滑过像紫色花边似的结在墙边的毛茸茸的霜花;他也扫了一眼里面蒙了一层哈气,模糊得像牛尿泡似的窗玻璃。不过他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在他意识上留下什么印象,模模糊糊地滑了过去,就像在梦中一样。对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怜悯和仇恨在米什卡单纯的心上纠结在一起……
“昨天没来得及送。”
施托克曼笑了笑,耸了耸肩膀,闪烁其词地回答说。他很会这样挖苦地笑,这一笑,简直比抽你一鞭子还难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急得下巴上都出汗了。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穿着一件棉袄,敞着怀坐在写字台边。黑哥萨克皮帽子潇洒地歪戴在头上,满面大汗的脸上却笼罩着一片疲惫、忧郁的表情。施托克曼仍旧穿着那件骑兵长军大衣,坐在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旁边的窗台上,对科舍沃伊笑了笑,做了个请他到身边来坐的手势。
“你是我们革命军事委员会的主席……要小心行事。”
科舍沃伊从窗台上下来,往民警那里走去。施托克曼踏着灰色的破毡靴子,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突然在桌子对面停下来,问:
“没有。”
“麦列霍夫家的人交出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啦?!”施托克曼快步走到他跟前,眼睛睁得滴溜儿圆,问。他的长军大衣襟在两腿中间摆动,碰得毡靴子呼嗒呼嗒直响。
“米哈伊尔,你带两个人立刻就去把葛利什卡捉来。把他单独关押。明白了吗?”
“熟悉。”
六个骑马的人顺着大路向西金村驰去。马都小步跑着。施托克曼与科舍沃伊并排,摇摇晃晃地骑在龙骑兵的马鞍子上。他骑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顿河马总在东咬西啃,想咬骑马人的膝盖。施托克曼神色自如地讲了个很逗笑的故事,引得科舍沃伊趴在鞍头,像孩子似的格格地大笑不止,他喘着气儿,打着嗝儿,总在窥视戴长耳风帽的施托克曼,窥视他那严厉的目光炯炯的眼睛。
“你熟悉去西金村的路吗?”
施托克曼皱起眉头,但是立刻又把眉毛往上一抬,急忙问:
“为什么?”
“见他妈的鬼!”
施托克曼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把手指头按得咯吧咯吧直响;他看着米什卡龇着的白牙,看着他笑眯眯的、忠诚的眼睛,一字一板地问:
“他们的武器交得很规矩,两支步枪还有两支手枪。你以为这是他们的全部武器吗?”
尽管在西金村进行了仔细搜查,可还是毫无结果。
“嗨,要知道,这……这是没有必要考虑的!”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