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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作者:米哈依尔·肖洛霍夫 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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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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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什么必要回来呢,在那里过着阔太太样的生活。现在养得可水灵啦,脸蛋儿又白又嫩。重活儿不沾手。还要怎么样呢?穿的可讲究啦,你想都想不出来。平常日子,穿的裙子简直像雪一样白,两只小手干净又干净……”阿尼库什卡的老婆往肚子里咽着羡慕的口水,叹息着说。

“她问起过我吗?”

“啊呀,好街坊,我可简直认不出您来啦。您一点儿也不像哥萨克啦。”

司捷潘坐下,疲惫不堪地把呢帽放在膝盖上。厨娘把铁锅放进炉膛,手里的火钳叮当直响,全不搭理这位客人。厨房里充满了奶渣卷和酵母的酸味。苍蝇黑压压地落在炉口、墙壁和撒满面粉的桌子上。司捷潘聚精会神地在倾听,等待。熟悉的阿克西妮亚走路的声音好像把他从长凳上弹了起来。他站起身,呢帽从膝盖上掉到地上。

“看来,他很有钱,”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在司捷潘走了以后说,“这畜生有大钱。别的哥萨克从俘虏营里逃回来,都穿得破破烂烂,可是你看他,穿戴得这样整齐漂亮……准是杀过人,再不就是偷了人家的钱。”

起初有几天,司捷潘只是待在阿尼库什卡家里休息,很少在街上露面。左邻右舍都在盯着他,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有人找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打听:司捷潘打算干什么。但是这个女人紧闭着嘴唇,只字不讲,推托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是啊,老啦。”

阿克西妮亚的两颊红得发烫,罩上了一层血晕,羞得抬不起来的眼皮底下渗出了泪花。

在菲洛诺沃—波沃林诺战线上,双方都在集中兵力,达到势均力敌的程度。红军正在调动军队,积蓄力量,准备进攻。哥萨克的攻势软弱无力;武器弹药都非常缺乏,所以无意打到边界以外去。菲洛诺沃战线上进行的战斗,双方互有胜负。八月里,战事相对寂静下来,从前线回来作短期休假的哥萨克们都说,一到秋天,就可能讲和了。

司捷潘醒了,听到划火柴点烟的声响。

“你是打哪儿来呀?……”

第二天早晨——司捷潘还在内室里睡觉——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来了。他用手巴掌捂着嘴低声地咳嗽着,等候司捷潘醒来。从内室飘出来一阵阵松软的泥地的凉气和陌生的、呛人的辛辣烟草气味以及长途跋涉的旅人身上日久天长积存的路途气味。

“你老啦,司乔帕……老啦,亲爱的邻居。”

“我可以见见阿克西妮亚吗?”

“现在你应该再娶个媳妇啦,我的好街坊。”

鞑靼村人们的日子过得很忙乱,但是却很凄凉。人们心里都在惦念着遥远的前线,心惊胆战地、痛苦地在等待着哥萨克们的噩耗。司捷潘·阿司塔霍夫的到来,震惊了全村:每个家庭,每家的场院上,都在谈论这件事。一个早已被埋葬了的、几乎被人们忘却了的、只有老太婆们还记着,就是她们在“超度亡魂”以后,也差不多全忘记了的哥萨克突然回来了,难道这还不够稀奇吗?

她没有回答;她已经镇定了一些,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丈夫,无目的地压整已经烫得非常平整的裙子褶。她把双手放到背后,说:

“好吧,祝你健康。”司捷潘站起身来,尴尬地把手镯放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又放回桌子上,“等你回心转意的时候,就通知我。”

“这又有什么不应该呢!谁也不会反对过那样的生活。”

“大家已经给你追悼过亡魂啦,就像给我家的葛利什卡……”老头子说出了口,就后悔地突然顿住;这话说得太不是时候了。他试着改变话题:“上帝保佑,你壮壮实实地活着回来啦……感谢主!我们也为葛利什卡追悼过亡魂,可是他跟拉撒路一样,又活着回来啦。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老婆娜塔莉亚,上帝保佑,身体也好起来啦。是个贤惠的娘儿们……我说,好孩子,你怎么样啊?”

“这使你很高兴吗?”

“这狗崽子,可真出息啦!瞧他说话的那股劲头儿!简直像个收税官,或者别的什么有教养的大人物……我一进去,他正起身,往穿着衬衣的肩膀上套绽着金片片的丝吊带,真的!就像套在马身上一样,套在他的脊背和胸膛上。这搞的是什么玩意儿?有啥用处?这么说吧,他现在的派头完全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赞不绝口,显然是由于司捷潘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也不记旧仇,居然赏脸到他家来了。

宽敞的、衰草遍地的大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群母鸡正在马棚边的粪堆上乱刨觅食。一只像乌鸦一样乌黑的公鸡站在倒伏的篱笆上独步。它一面招呼母鸡过来,一面装作在啄食篱笆上爬的红瓢虫。几条肥壮的猎狗躺在车棚边的阴凉里。六只黑花斑的小狗儿,把母亲,一只年轻的、初次生崽的母狗按倒在地上,支着小腿吃起奶来,把蔫瘪的灰奶头抻得长长的。露珠在主宅的薄铁屋顶上晶莹闪亮。

“拿去吧,这是带给你的……咱们在一起生活……”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不失时机地把一瓶家酿烧酒摆到桌子上,拔掉塞在瓶口上的破布,闻了闻又甜又苦的酒香,吹嘘说:

“我亲爱的朋友,司乔帕,你从前怎么不这样想啊?”阿克西妮亚流着快活的眼泪,声音哆嗦着说,她离开床,直走到桌子跟前来,“想当年,你把我美好的青春捣得粉碎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想啊?是你把我推到葛利什卡的怀里去……是你把我的心折磨枯槁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司捷潘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走进下房,向一个肥胖的厨娘问:

“你来啦?”他笑着问,“彻底回来了吗?我可以希望你不再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忙乱起来,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使劲撕开包布,手指哆嗦着,从里面拿出一只女式的银手镯表和一只镶着廉价蓝宝石的指环来……他把这些礼物放在汗湿的手巴掌上递给阿克西妮亚,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那张陌生的、被屈尊俯就的笑容弄得难看的脸。

“原来的……原来的——怎么啦……你以为原来的老婆就永远用不坏啦?老婆跟骒马一样,骑到没有牙口了,就不能再骑啦……我们给你找个年轻的。”

司捷潘靠在篱笆上,越过街道,久久地凝视着顿河的流水,凝视着月亮斜照在水面上映出的一道蜿蜒曲折的火焰似的波影。河上波光涟漪,流水滚滚。河对岸的白杨树行昏昏欲睡。忧伤悄悄地、强有力地控制了司捷潘。

席间的谈话漫无边际。司捷潘原本喝得很勉强,但是喝了几杯,很快就有了醉意,态度也变得温和了。

司捷潘的颧骨绯红,低垂的浅色眼睛里,忧愤伤感,怒火时隐时现。他竭力控制着哆嗦的手,用勺子舀着彩釉杯子里的酸牛奶,故作镇定地问:

阿克西妮亚把他送到大门口。瞅着从车轮子底下飞出来的尘埃,洒满司捷潘宽厚的肩膀。

“您这话说得可不对!我把原来的老婆放到哪儿去呀?”

“我可以进去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问,仿佛要去晋见长官似的,慌慌张张整了整扎煞的新衬衣上的褶子,这是为了出门见客,伊莉妮奇娜才给他穿上的。

“这您不必打听。阿克西妮亚在哪儿呀?”

短促的八月黄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夜凉如水,簸谷风车烦人地在呱哒呱哒地悲鸣,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喊叫声。人们顶着点点淡黄的月光,在习以为常的艰难生活中挣扎:他们正在簸扬白天打好的麦子,运到谷仓里去。新打下的小麦的热烘烘的刺鼻气味和糠尘笼罩着村庄。校场一带有架蒸汽打麦机在呼哧呼哧地响,狗在汪汪地叫。远处的打谷场上回荡着悠扬的歌声。从顿河上吹过来淡淡的潮气。

“您好!”

“你变得真能说啦……”

司捷潘穿好衣服,雪茄烟冒着火花,惺忪的眼睛呛得眯缝着。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有点儿胆怯地迈过门限,一看到司捷潘大变了样子的脸和他丝背带上那些金属饰物,不禁大吃一惊,就站在那里,伸出了半握的黑手巴掌。

她走了。黄昏时候回到了鞑靼村。

上午,司捷潘来到了亚果得诺耶。他心情激动地把马拴在大门边,一溜歪斜地往下房走去。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窘态,说话的声调故意装得很快活。

“那么说,你是不回去了?”

“到我住的屋子里去……”阿克西妮亚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司捷潘在阿尼库什卡的老婆家里暂住下来,把行李搬进屋子,趁女主人给他做晚饭的时候,去察看了自己的家屋。他迈着沉重的、主人的脚步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巡视了半天,走进半倾塌的板棚下,瞅瞅房子,摇晃摇晃篱笆桩子……阿尼库什卡的老婆家桌子上的煎鸡蛋早已经凉了,可是司捷潘一直还在察看自己长满荒草的庭院,他把手指捏得咯吧咯吧响,像是个口齿不利落的人一样,嘴里一直在模糊不清地嘟囔什么。

“我可不是来算旧账的……你……你怎么会知道呀?我为此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我真想另过一种生活,一想起……”司捷潘久久地瞅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慢吞吞地吐着字句,好像这些话是从嘴里抠出来似的,“我想念你……想得心里火烧火燎的,血都烤干了,在心里凝结了……我日夜都在思念你……在那里,我跟一个德国寡妇同居……日子过得很阔绰——可是我扔掉了她……思归心切……”

从谈话中知道,司捷潘服完兵役,将要在村子里住下来,要修复房子、重整家业。顺口提到,他很有些钱,这引起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深思和不由自主的敬佩。

“那还用说!我一说到您回来啦,她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请进来吧。”

“我想重整家业。我从德国回来的路上——住在那里时也在想——我不断地想这件事……阿克西妮亚,你打算怎么生活下去呢?葛利高里遗弃了你……或者是你又找到别的相好的了?听说,你好像跟地主的儿子……真的吗?”

司捷潘没有答应,但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死气白赖地请求他,而且生气了,司捷潘只好屈从。他洗过脸,把剪得很短的头发往后梳着。当老头子问:“你的额发哪儿去啦?是脱顶了吗?”司捷潘笑了,他坚定地把帽子扣到脑袋上,第一个走到院子里。

“您是什么人哪?”那个厨娘用围裙边擦着汗淋淋的麻脸,很感兴趣地问。

“你好啊,老街坊!看到你活着回来……”

这一天,司捷潘完全失去了原先的镇静和安然神情,黄昏以前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在莫霍夫家的台阶上坐了半天,跟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和“擦擦”谈德国的情况,谈他在那里的生活,谈路过法国,漂洋过海返回俄国一路上的情形。他倾听着莫霍夫诉苦,不断地看看表……

吃过晚饭,司捷潘走到自家荒草满径的院子里。

这时节,后方的村镇里正在忙着秋收。人手严重短缺。老头子和妇女应付不了这么多繁重的活儿;而且三天两头地不断征用农户的大车往前线运送弹药粮秣,也妨碍了秋收的进行。

“不去,不回去。不回去。”

不久他就走了,达丽亚用喜悦的目光送他离去,他走了以后,这一家就争辩议论起来了。

黄昏时分,女主人从亚果得诺耶回来了。她一面在夏天厨房里做着晚饭,一面讲给司捷潘听,说阿克西妮亚听到这意外的消息大吃一惊,盘问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但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回家来。

司捷潘跑到大门口去迎接阿克西妮亚。

“谢谢您啦。”

鞑靼村差不多每天都要轮流派出五六辆大车去维申斯克,在维申斯克装上炮弹和枪弹箱,拉到安德罗波夫斯基村的转运站,有时由于车辆不足,还要送得更远,一直送到霍皮奥尔河边的村镇。

“你好!”

“我在跟他同居。是真的。”

“现在咱们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哪还顾得上结婚呀……我有半个来月的假期,完了就得到镇公所去报到,大概也会把我发送到前线去的。”司捷潘说,他已经醉意蒙眬,外乡口音也不那么重了。

第二天,阿克西妮亚领到了工钱,收拾好行李。跟叶甫盖尼分手的时候,哭诉说:

“从俘虏营里……我找你来啦,阿克西妮亚……”

她又向走得越来越远的马车瞥了一眼。司捷潘摇晃着鞭子,消逝在道旁低矮的紫色苦艾丛里……

“你肯到我家来串串门吗?来吧,赏个脸吧,咱们一起儿拉拉家常。”

“尝尝吧。自家酿的。把火柴往上一凑——立刻就会冒蓝火苗,真的!”

“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你等等……”阿克西妮亚像死人一样苍白的嘴唇嘟哝说。

伊莉妮奇娜依照丈夫眼睛里的无声的命令,在厨房里奔忙,催促着娜塔莉亚和杜妮亚什卡,自己亲自去摆桌子。妇女们偶尔把好奇的目光投到坐在圣像下面的司捷潘身上,仔细地打量他的上衣、衬衣的领子、银表链和发式,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的笑容,互相交换着眼色。达丽亚满面红光,从后院里走来;她羞涩地笑着,用围裙角擦着薄薄的嘴唇儿,眯缝起眼睛说:

司捷潘像醉汉一样,毫无目的地、快活得很不自然地挥了挥手。那种喜悦和痛苦交织的笑容一直还留在他的唇边。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亲热得简直有点儿肉麻,以至司捷潘不由自主地想:“他是为了消除旧日的怨仇才这样竭力讨好……”

“不走啦。”阿克西妮亚简单地回答说,痛心地四下打量着倒塌殆半的房屋和长满胭脂菜和杂草的院子。

她的眼里涌出辛辣的眼泪,不时抽泣着,哀叹着自己重又陷于飘零的生活,模糊地想着那些没有兑现的梦想。当她一听说叶甫盖尼再也不需要她了,又听说丈夫回来,就决定回到丈夫那里去,重新享受点儿从未享受过的幸福……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盼望着司捷潘来看他。但是一见到低声下气驯如羔羊的司捷潘,——于是反常的高傲心理,不允许她这个被遗弃的女人再留在亚果得诺耶的反常骄傲心理在她心头横冲直撞。她不能控制的怨恨支配了她的言行。她想起了从前受的委屈,想起了这个人和他的两只大铁手给她带来的种种灾难,其实她是愿意跟他破镜重圆的,心里也为自己的行径震惊,但是却喘息着,吐出了这样刺人的话。

司捷潘拾起帽子,好像拿起一件很重的东西似的;血冲上了他的脑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走进阿克西妮亚住的屋子,他们就在一张小桌两边坐下来,阿克西妮亚舔着干裂的嘴唇,哼哼着问:

“已经不习惯啦,而且也有点儿太晚啦……晚啦。”

“都说你牺牲啦……”

“在老爷那儿。请您等一会儿吧。”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雨来,但是太阳出来以后,云消雨歇,又过了两个钟头,就只有已经干结在车轮上的污泥还使人想起曾经下过雨。

阿克西妮亚端着一摞盘子,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丰满的唇角直哆嗦。她停住脚步,瘫软无力地把盘子抱在胸前,惊恐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司捷潘。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飞也似的离开原地,匆忙走到桌前,把手里的盘子放下。

阿克西妮亚用手遮着脸,站起身来,走到床边。

司捷潘把背带套在下垂的健壮的肩膀上,晃了晃,很有身份地把自己的一只手巴掌放在老头子的粗糙的手里,彼此迅速地瞅了一眼。司捷潘的眼里闪着敌视的蓝光,麦列霍夫鼓胀的斜眼里流露出尊敬和略带嘲讽的惊讶神情。

“是你叫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来的吗?……她说,你叫我回你那里去……住……”

“请原谅我的过错,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

“想过太平日子啦?”阿克西妮亚使劲翕动着鼻翅问,“想要重整家业啦?大概还想生儿养女,有个老婆给你洗洗涮涮,伺候你吃喝,是吧?”她不怀好意地、恶毒地笑了,“办不到啦,耶稣救主!我老啦,你看已经满脸皱纹……而且再也不会生孩子啦。现在是给人家当姘头,而姘头是不能养孩子的……你要的是这样的女人吗?”

“为什么?”

“你拿去吧……别生气……咱们应该忘掉那些糊涂愚蠢的日子……”

司捷潘像在梦中一样,喘气缓慢、深沉、紧张的笑容使他的嘴唇咧开了。他默默地往前探着身子,把一只手伸给阿克西妮亚。

“哎呀,你这是怎么啦,亲爱的!……不管从哪方面说,我都应该感谢你呀。”

晚上,许多哥萨克都来拜访他——看望,探问当年的俘虏生活。阿尼库什卡家的内室里挤满了妇女和孩子。他们密密层层地站在那里,张着黑洞洞的嘴巴,倾听着司捷潘讲述自己的故事。他讲得很勉强,苍老的脸上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笑容。看来,生活把他折磨得够呛,把他彻底改变了,换了个人。

“我并不责备你,”司捷潘吃了一惊,“我的意思是,也许,你还没有决定怎么活下去吧?你跟他不会长久的。只是玩玩而已……现在你的眼睛下面已经长了皱纹……要知道,他一玩厌了,就会扔掉你——把你赶走。你将来有什么依靠呢?侍候人的生活还没有过够吗?你自己想想看……我带回来一点钱。等仗打完了,我们可以过得非常舒服。我想,咱们是能和睦相处的……我愿意把旧事忘掉……”

“你去不去呀?”司捷潘打断她的话,问。

等到阿尼库什卡的老婆雇了麦列霍夫家的一匹马,星期六一大清早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后,村里就纷纷议论起来了。只有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看出了是怎么一回事。“准是去接阿克西妮亚。”他一面往车上套着瘸腿的骒马,一面对伊莉妮奇娜挤了挤眼说。果然不出所料,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是受了司捷潘的嘱托到亚果得诺耶去了。司捷潘嘱咐她说:“你去问问阿克西妮亚,是否愿意忘掉过去怨仇,回到丈夫身边来?”

“你是说,阿克西妮亚在炫耀她的优裕生活吗?”

“就是这么块货。”

“不去,”阿克西妮亚冷冷地说,“不,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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