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货车司机发现的,当天夜里他们正忙着从拖挂车上卸货。”
一辆消防部门的轻型卡车停在桥面上。堤岸下那辆仰面朝天的汽车在聚光灯下,仿佛一个醉汉歪倒在杨树林旁。布里瑟布瓦能够看到汽车最初撞上去的位置,车头向里,然后打了一个旋,翻着跟头滚落下去。这不像是在电影里看到的镜头。在电影里,为了取得某种视觉冲击效果,汽车都是腾空而起,从隐藏的移动悬梯上发射出去,发动机往往被提前取下。在现实世界中,汽车是前头重,一旦离开路面,就会像巨石一样坠落下去。如果是一辆老爷车的话,它会像坦克似的冲出路基。
山顶上的道路中间停着一辆警灯闪烁的巡逻车,阻断了交通。他们朝那里走去。
“我是给你们俩买了,但是在路上不小心打翻了。”布里瑟布瓦喝了一大口咖啡,故意做出非常满意的样子,“那么,”他说,“我们有什么发现?”
他们从来不称呼他为“马修”,这是对他的较高级别表现出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让步之一。
他说得没错。偏离护栏、冲下堤岸的轮胎印和这里的轮胎印的角度不同。“而且如果他半路上刹车,汽车很难达到完全脱离地面的速度。”
“我们在初次勘查现场时发现了这个现象。”克林说。
这是一种典型的老年人投诉。你们这些孩子,不要践踏我的草坪。
当布里瑟布瓦警官赶到事故现场时,事故再现小组的成员们已经完成了勘查工作。他们为GPS测量跟踪放好了三角立牌。在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下,他们嘴里哈出的一团团白气形成了一个个光环。
“一辆旧旁蒂亚克,从山上过来,然后离开了公路一一在那儿。从表面上看像是撞上了一块冰。司机偏离了方向,顺着堤岸的边缘滚落下去,翻了两三个跟头。”
布里瑟布瓦回头往大桥方向瞅了瞅,“那么……你认为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货栈里的人,在那里。”克林指指远处山那边一排笼罩在灯火和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的港口码头。
在刹车痕迹的附近,有一片被碾碎的模糊不清的沙砾,是急刹车时轮胎挤压鹅卵石和灰尘造成的。当汽车被突然刹住,车轮因惯性向前滚动,碎石遭到车轮碾压时,就会出现这种现象。“取下印迹样本了吗?”
“你不能从电影院里溜出来?不能掏出你的徽章给他们看,让他们退你的票钱?”
“芭蕾舞?像《胡桃夹子》之类的吗?”
年长的警官克林抬起头,咧嘴一笑,“布里瑟布瓦警官,很高兴你能过来。”
“我在看芭蕾舞,和妻子一起,我们买的是季度通票,是她买的。不管怎样,我不想把票浪费掉。”
“司机呢,你们通过PIMS调查他了吗?”PIMS是警察局不断更新的中央信息系统。一个人只要以前和警察接触过,无论是通过何种方式,如作为罪犯、证人,或者出现在某种形式的投诉中,从家庭纠纷到噪音干扰,他的名字和背景就能立刻查出来。
“该死的,”克林说,“我还认为曾经和她结过婚呢。”他盯着布里瑟布瓦手中的咖啡杯冒出的一缕热气,“你看你还有时间在路上买一杯咖啡。别忘了,我们都是干侦查的,这种事情瞒不过我们。”
他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布里瑟布瓦喝完了咖啡,“剩下的事情你们来做吧,测量痕迹、计算车速等有趣的事情,我去通知家属,你们有地址吗?”
“是的。”
“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几周前他曾经打电话投诉,说夜里有人在他家附近转悠,后来发现是一丛灌木。”
布里瑟布瓦抬头看看向这边弯过来的公路,“车辆从那边开过来时很难达到一种合适的速度,有刹车痕迹吗?”
克林点点头,“我们将采集雪地上的滑行痕迹,测出路面摩擦力,从而计算出当时的车速,但是从表面上看,不管是谁留下的痕迹,他都是在高速驾驶,而且进行了紧急刹车。”
“这里,也就是汽车离开公路的地方没有,但是离这里稍远些的地方有件东西你应该看看,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在那段插了一块数字三角立牌的沥青路面上,出现了另外一组轮胎印。
“老爷车?”布里瑟布瓦问,“那种车很笨重,现在已经停止生产了,至少有十年不再生产了。因此……男性,老年人,已经做爷爷了。是吗?”
“那么我自己去查,”布里瑟布瓦疲倦地笑笑,正要离开时,又想起一件事,“你们检查擦痕了吗?桥旁边,汽车驶离公路冲出路面的那个地方?”
“我猜想也有我们俩的份吧。”格雷格问。
布里瑟布瓦首先向他们通告自己的到来,“克林,格雷格,你们好。”
汽车的着陆点像雪地上一片湿乎乎的黑色瘀痕,玻璃碎片呈扇形铺散在地面上。“我问你一个问题,”布里瑟布瓦说,“从这里,即汽车离开堤岸的地点到它坠落的地点,在那里,也可以说,从发射点到着陆点,这段距离超过一辆车身的长度,是吗?”
“不管是谁,只有猛打方向盘才能做到这一点。”克林说。
“谁报的警?”
“胡桃夹子?”年轻的警察说,“我认为我和她约会过。”
“没有,是听到了动静。已经派了一名警察做了笔录。别太乐观,对我们没有多大帮助。当时天太黑,而且距离太远了。”
“结果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事实上,布里瑟布瓦去看本市芭蕾舞团的年度演出了,演出的曲目是《天鹅湖》。当时他妻子的票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还是不提这码事了吧。
格雷格还在为咖啡的事耿耿于怀,笑着说:“我有,不过不小心丢掉了。”
格雷格,那名年轻的警察大笑起来,“不要说当我们在这里挨冻时,你正在脱衣舞吧里狂欢啊!”
布里瑟布瓦以前总是随叫随到。“传呼机在我夹克衫的口袋里,夹克衫放在衣帽间。”他解释说。
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汽车的四只轮子曾经完全脱离了路面。
“司机掉头了。”
平板卡车来了,布里瑟布瓦听到嘟嘟的倒车警告声。消防人员把遇难者的尸体弄上来之后,平板卡车将把汽车残骸运到一个汽车维修站,在那里他们将检查汽车的刹车线路,对各种推断逐一进行排查,缩小可能的范围。
“我在一个演出现场,不得不在车里换下制服,这种解释你能满意吗?”
“也许是,但是胎痕不吻合。”
“不,也不是那种形式的演出。”
“衣帽间?”
“取下了,非常棒。格雷格己经把它们输入电脑,拍了照片,虽然痕迹不是很鲜明,但是图片效果比较清晰。不过,这个问题无法解释。还需要再往前面看看吗?”克林垂下手电筒,调整着光线的角度来回照着沥青马路,“你看到了吗?轮胎印突然左转了。”
“你查过这辆车的交通记录了吗?”
“查了,这辆车从来没有违反过交通规则,连一张罚单都没有。”
雪花漫天飞舞,幽灵般的白色雪片一接触地面就化掉了。在警灯默默跃动的光束中,布里瑟布瓦和克林来到汽车偏离道路坠落下去的位置。有两道轮胎印从沥青路上拐过来,压在一堆积雪上,然后消失,坠入虚无中。
“因此可以这样判断,”布里瑟布瓦说,“第二个司机从山上猛冲下来,看到前面的车辆冲到了路边,就采取了紧急刹车,然后转了一个急剧的u形弯。第二辆汽车在追第一辆汽车吗?或者是看到事故后掉头去寻找救援?”
“他系安全带了吗?”
布里瑟布瓦又用手电筒照照刹车痕迹,“不管是谁,汽车在这里被完全刹住了。”
“检查了。”
“不,不是《胡桃夹子》。”
“不是那种形式的演出。”
克林点点头,“当场死亡,尸体还在那儿。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把他弄上来。”
布里瑟布瓦重新把从打滑痕迹到第二组轮胎印的那段路观察了一番,作出如下推论:第一个司机由于犯困、醉酒或者突发性心脏病,偏离路面,撞开护栏,冲下护坡。第二个司机看到这一幕之后,紧急刹车,停下汽车,然后掉头,离开现场。为什么?是因为恐慌吗?也许这个司机也喝醉了,或者因为无证驾驶,不想惊动警察?或者这里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可能是。”
“没有。”
“他们看到了?”
布里瑟布瓦蹲下身,用手电筒在上面来回扫了一遍,“也是一道该死的滑行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