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面团放进胡椒汤里浸一下就是一顿饭,”她不假思索地用伊乔语对阿米娜说,“你丈夫最爱吃这种食物。”
纳姆迪的母亲慢慢嚼着,勉强点点头,但是仍然不露一丝笑容。相反地,为了还击阿米娜的自以为是,她教阿米娜如何做面团。
母亲无奈地叹口气,“好,那么就给她戴一块小些的头巾吧,但是这件事还没完。”
阿米娜怀念家乡的美食,花生和牛肉在一起炸过之后,拌上野洋葱和香料。这里只有香蕉和甘蔗、芋头和木薯。
“迷信?”纳姆迪反问。
人们从河里拖出一条仍在鼓着鳃大口喘气的鱼儿之后,就用一把锋利的切片刀在鱼肚子上划一条缝。只要轻轻一划,鱼就被剖开了,然后被扔进船舱,混入死鱼堆里。当纳姆迪的母亲拉着阿米娜匆匆走进厨房的时候,他瞥见了她手中的切片刀,刀和持刀的手还是湿的,因为鳞片的缘故闪着光。鱼儿死去不是因为鱼自身的错,而是河流发生了变化。
母亲注意到他用的是“你的”而不是“我们的”。
“克罗指婴儿身上的能量,它很强大。婴儿是有记忆的。他们能记得出生前住在哪里,他们是怎么死的,以及他们为什么会重生。当一个婴儿无缘无故地哭泣时,我们认为是他想起了某些伤心事。有时候,当婴儿开始学说话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们他出生前的旅行经历。孩子们能记得这些事情。成长是一个遗忘的过程。”
“她必须走,你们俩都得走。你知道的。”
纳姆迪大笑起来,“比棕榈酒更能促进睡眠。这样做可以抚慰婴儿的克罗。”
“姑娘,”纳姆迪的母亲对阿米娜说,“怀有身孕的女人不能在森林里走的原因是因为蛇,因为孕妇们跑不快。婴儿舞能哄孩子是因为摇摆的动作,而不是什么‘克罗’。”
“真的。”
实话?这其实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但下面却连缀着一系列的继发问题。这个孩子是我的吗?如果换一种方式提问的话就是: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吗?
棕榈油和胡椒汤,香蕉叶用作坛盖,葫芦用作拌料碗,阿米娜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别扭,甚至女人们烧甘薯的方式。她们不是用杵和臼把甘薯捣碎,而是把它埋进炭火里,直到烤得只剩下没有味道的纤维为止。吃了几顿味同嚼蜡的甘薯之后,阿米娜鼓足勇气向纳姆迪的母亲展示自己做甘薯饭的一个技巧:她腼腆地用动作示范如何先捣碎甘薯,然后揉进一些加里粉,再用四个指头捏一小撮盐放进去,搅拌均匀后进行快速烘烤,翻两次,然后趁热抓紧吃掉。
“克罗?”
纳姆迪的母亲看着儿子,问他那个唯一至关重要的问题:“它是你的孩子吗?要说实话。”
“你说的话和你爸爸的话真像。”自从孩子的父亲去世后,纳姆迪的母亲对神的依赖越来越少,对《圣经》的依赖越来越多。
“她不能留在这里。”
“真的?”
只是传说,不是真的。是不是他父亲慢慢也会变成这样?只是一个传说?不是真的。
阿米娜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巾不松手,“我需要用头巾包住头,我必须这样。”
“这是五旬节派的牧师挂的一块牌子,”纳姆迪的母亲说,“是为了提醒‘战神小子’只有一个真正的上帝,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教会责任。那些星期六为了战神把身体涂成白色的人星期天仍然参加教堂的复兴布道会。”
婴儿出生前的旅行。
教阿米娜怎样裹头巾只是个开头。纳姆迪的母亲接着向阿米娜示范怎样用干海草编织晒鱼垫——下面几根,上面几根,打个扭,再翻转过来,就编出了一个盘子大小的晒鱼垫。
他反复琢磨这个问题,琢磨它的多重意义,就像在掌心里反复摩挲一颗光滑的石子,然后作出了决定:是的,它是他的孩子,需要他照顾的孩子。
当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为了纳姆迪,她把这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纳姆迪假装没听见。
母亲接着问儿子:“你最后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
“那是因为另一个世界中的神灵能认出婴儿,”纳姆迪解释说,“他可能会把孩子要回去。”
“所以我们才说怀了身孕的女人夜里不能在森林附近走。”纳姆迪的母亲说。
“她无处可去。”
“它是我的孩子吗?是的,它是。”
“欢迎来到新耶路撒冷。”这是他们刚来这里时迎接他们的标语。阿米娜原以为这是村庄的名字,实际上不是。
纳姆迪笑着对阿米娜说:“你的孩子已经旅行过很多地方了,我想。”
当我们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行走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从一个受保护者变成一个保护者。也许纳姆迪行走的灵魂已经和阿米娜的连在一起了。也许阿米娜的灵魂已经把自己和他连在一起了。因此,孩子是他的吗?
但是阿米娜不愿意学。
婴儿舞是在婴儿想睡觉或哭闹时用来哄他们的一种舞蹈。“在纳姆迪长出第一颗牙齿之前,我总是把他驮在背上跳这种舞。即使到了现在,如果我在他面前跳这种舞,他很快就能入睡。”
纳姆迪的母亲叹口气,这改变了一切,“那么,这个女孩至少应该换换衣服,穿上鞋。整天穿着这身破破烂烂的袍子到处走,太丢脸了。”
“我每天都去。爸爸总是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教堂。”
“你们走之前她必须学会跳婴儿舞。”纳姆迪的母亲说。
阿米娜说:“我们那里也有类似的说法。”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被你的话吓坏了吗?”母亲问纳姆迪,然后转向阿米娜,“他说的话都是迷信。”
“这只是传说,”纳姆迪的母亲说,“不是真的。”
鱼让阿米娜感到紧张不安。在三角洲外围,人们吃掉鱼身上的每个部位。端上桌的是连着头的一条整鱼,鼓着白眼珠子,瞪着要吃掉它的人。人们为什么在烧鱼之前不能先把鱼头取下来呢?这些日子鱼儿越来越少了,现在的鱼还是从遥远的被石油公司遗忘的溪流里捕捞的。但是编织晒鱼垫仍然是女人们必须学的一项技能。如果阿米娜要留在这里,她也必须学会。
是传说,不是真的。纳姆迪不解地看着母亲,“传说也是真的。”
这是纳姆迪的母亲转到正题上的一种方式。只有结过婚的女人才戴最大最复杂的头巾。“从波塔库来的新牧师可以主持任何仪式。”她说。他们可以住在家里,直到婴儿出世。但是她的孙子不能出生在一个未婚家庭,尤其是她自己还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妈妈,”纳姆迪说,“我们需要一个接生婆,而不是牧师。”
但是纳姆迪母亲的一番话解除了她的顾虑,“你仍然可以戴头巾,我来教你怎么系。我将给你找一块带图案的鲜艳头巾,非常漂亮。也许还有一个和头巾配套的披肩,系在腰部,或者裹住肩膀。你那么瘦,会剩出很多布料,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些布料。”她又加重了语气,“有些妇女戴很大的头巾,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