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
机会难得,就像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了他头上。
“那么我叫你什么?”纳姆迪问。
“有多远。”
蚊子的数目如果足够多的话,也可以使一头水牛病倒,使它疯狂,自己冲进淤泥中毙命。石油公司眼看着石油像血液似的从他们的血管中流失,也几近疯狂了。
当油轮停泊在伯尼岛码头的时候,原油会通过一条水龙带源源不断地流入油轮巨穴似的储油舱里。尽管这样,也要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把储油舱装满。不过还有一种装油方式,它不是通过粗大的软管向储油箱里灌油,而是通过上千个针孔慢慢滴进里面:这就是三角洲的盗油现象。蚊子似的盗油团伙从输油管道里抽取原油,装进锈迹斑斑的铁皮桶、四方形油罐和塑料罐里。为了腾出足够的容器,他们甚至不惜倒掉成桶的食用油。
姆比亚玛的名声很糟。
“最远就是波塔库。”
纳姆迪点点头。
AK-47取代了单栓步枪,有些发了财的盗油大户在波塔库买了公寓。在那里,他们远远观望着白人居住的大门紧闭的深宅大院,梦想着有一天他们也能住进类似的房子。
“他们才是小偷,不是我们!”
“信仰伊斯兰教的州。去了就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不想在那里逗留,在那里总是感觉——不自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布擦擦脖子上的汗,“你去过北方吗?”
“从小偷那里偷东西也是偷!”
国家和州政府已经派遣了一支联合特遣部队,致力于打击盗油者和黑市炼油厂。现在联合特遣部队的船整日在主河道上巡逻。他们有开枪的特权,而且坚决拒绝贿赂。因此,当纳姆迪开着一条被“肥皂”压得船舷和水面几乎齐平的船向姆比亚玛这座新兴城市挺进时,他不得不避开主河道,只能迂回曲折地选择那些偏僻的小河和无名沟渠。
雇主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大声说:“我们将和一个名叫约瑟夫的伊博人碰头。我还没和他见过面,但是听说他知道你,这个人很好相处。他一直想找个好机修工。据说他原先的机修工是个酒鬼,抛下他跑掉了。”当他们眼前出现一缕缕炊烟和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物时,船减慢了速度。“欢迎来姆比亚玛,”雇主喊道,“这是通向水边的路,司机们就是从这里把原油运到波塔库的。”纳姆迪看到两条并行的车辙印穿过了丛林。
这是苦力活,他们累得满头大汗。恰在这时一只油桶从乔的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差点摔破。
纳姆迪打趣道:“你想让我那样喊你?或者只喊后半部分?”
石油公司把他们的土地特许权租给了木材公司,让木材公司为他们清空树林。木材公司把树木剥光皮,把珍贵的木材运到欧洲和美洲。“他们的马桶盖是用我们的红木做的!”有人说,“好让那些白人能够坐在我们身上拉屎!”
“哦,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几乎到沙漠了。那个城市的名字起源于鳄鱼,”说到这里他大笑起来,是那种很爽朗的笑,“你既然是从三角洲来的,对鳄鱼应该习惯了吧!”
原先用来盛油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容器被一种称作“肥皂”的方形塑料容器所取代。这种容器既方便向里面灌油也容易装船。快艇很快安装了第二台发动机,而开快艇的人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们驾着快艇在河上来回穿梭,把仅存的几艘捕鱼的独木舟挤到河流边上。在一些河流里,几十只“肥皂”漂浮在漂着油花的水面上。当装满油的容器从船上掉进水中时,它们先是沉入水底,然后油慢慢溢出。当它们自身的重量和水的浮力神奇地达到某种平衡时,它们会突然冒出脑袋来,就像另一个世界里诞生的怪物。
“伊博人”乔既不是伊博人,也不叫乔。“我来自北方的奥尼沙,”他解释说,“我是伊布人,不过这里的人把它和伊博混为一谈了。”此时他们正在码头上和那个盗油团伙的头目一起把一桶桶油从船上搬下来,装进一辆平板货车里。“我的名字叫约书亚,不是约瑟-夫。”
“我要找乔!”顾主大声说,“伊博的乔。”
和从石油公司挣的工资不同,纳姆迪从那些盗油者手里得到的回扣足够应对通货膨胀。一卷卷钞票不断进入他的腰包,快把口袋撑破了。他给母亲买了一台又一台冰箱。她把啤酒和芬达汽水存在冰箱里,还把剩余的冰箱借给那些一直照顾她的老姐妹。但是她为儿子,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担心。她知道纳姆迪在给那些盗油者当顾问。“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游戏,纳姆迪,”晚上,当他们都躺在蚊帐下面时,她告诫儿子,“千万要小心,别一头栽进了油里。”
“我从没见过一条鳄鱼。”
“不会的。”纳姆迪向她保证。
附近,流浪狗正在垃圾堆中觅食,音乐从酒吧的门缝里流泻出来。
纳姆迪回到了现实世界,笑着对来人说:“你好。我在做梦。”
“那么我们的森林呢?他们把森林都伐光了。”
纳姆迪点点头。
纳姆迪思忖着乔的提议,“你说的北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是管线也有发威的时候。盗油者赚的利润越多,胆子也变得越大。他们不顾纳姆迪的反对,开始使用火焰切割机切穿管道。有一天,整个集油站都被红色的火海吞没了。火焰熄灭后,红树林中漂浮着五六具烧成黑炭的尸体。
“离开这里吧,我们要去姆比亚玛。”
“卡杜纳。”
一台电扇呼呼地转着,不知放在何处的录音机里正放着舒缓的雷盖音乐。人们挤在一张桌边低声交谈着,整个房间充斥着汗臭味和按捺不住的野心。
但是它就是偷窃。也是欠的债,纳姆迪对此看得很清楚。自从他和那些偷油的年轻人一起勘察了集油站和管线,自从他把通过管汇采油的方法告诉他们之后,当武装分子袭击村子时,他用不着再逃跑了,他们把他看成了同盟。
一个黑市快艇盗油网络散布在尼日尔三角洲的大小河流上。盗油者把偷来的油运送到在岸边等候的驳船里,驳船接着把油运送到在近海等待的非法油轮上。
“我打算先把这辆货车开回波塔库,”乔说,“然后,我准备开一辆油罐车去北方,比阿布贾还靠北的地方,那里缺燃料,我计划捞一笔钱。我需要一名机修工和副驾驶员。你愿意兼任这两份工作吗?我不会亏待你的。怎么样?”
“天哪,呸!”乔大喊一声。
“不管怎么说你们的行为都是偷窃!”牧师高呼,“你们不应该偷窃!”
“哦,我想你在石油公司上班的时候应该见过很多。”乔看着纳姆迪,“我有一个买家在那边等着呢。你不要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任何人。”
尼日尔三角洲太广袤了,它远离现代文明,不受法律的羁绊,因此任何执政者都无力制止这种损失。“尼日利亚的生命之源就要被一群缺乏感激之心的人吸干了。”总统说。他们声称每周多达20万桶原油就这么流失掉,给石油公司留的只有100万桶。
“不是偷窃,是要回他们欠的债!”
“喂!”来人大声喊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具有威慑力——但是当看到纳姆迪神情恍惚,正迷失在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之间时,他立刻泄了气,开门见山地说,“我需要一个能干的帮手。”
装好油之后,盗油团伙的头目递给纳姆迪一卷被汗水浸湿的钞票作为报酬,领着他们向最近的一家酒吧走去,说是“喝些冰爽的啤酒,碰一下暖和的娘儿们”。
乔笑了,“你想知道我们去哪里吗?”
坐在桌边的一个男人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厚厚的眼皮、粗粗的脖子、肉乎乎的脸。“伙计,你找到他了!”乔向他们伸过来一只厚厚的手,按照城里人的方式轻轻晃了晃,没有前臂相扣的礼仪,只是普通形式的握手。
他看到纳姆迪在父亲设的神祠里,地上摆着树叶。纳姆迪正在为几乎快被遗忘了的森林之神奥鲁姆低声吟唱着。他还从口袋里取出一些小物件撒在地上,研究着这些落在地上的物体传递出的信息。
“想。”
是杜松子酒和这些“肥皂”的重量改变了纳姆迪的命运。一批酒劲超常的杜松子酒让人们进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醉酒状态,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比往常要长得多。因为单独装运一箱箱沉重的“肥皂”有些吃力,其中一个盗油团伙的头头来找纳姆迪帮忙。
姆比亚玛是一片灯火的海洋。一串串彩灯从酒馆延伸到妓院。当纳姆迪和雇主踏上码头去找一家酒馆时,涂着蓝色眼影和紫色胭脂的女孩子懒洋洋地朝纳姆迪挥动着裙摆。他们找到那家酒馆后,推开纱门走了进去。
乔假装生气地说:“你就是那个在伯尼岛上为石油人工作的机修工?”
“这和偷窃没有两样!”牧师站在讲道台上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