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知无趣,便步出屋外。
权叔被这么一责备,涨红了脸,立场顿失,为了顾及面子,只好摸摸鼻子,说道:
“这……这样有用吗?”
“喂,权叔……权叔……”
“有一个可悲的儿子,也是没办法,我只好离你而去了。”
“那么,又八喝一杯吧!”
“嗯!是一匹汗血马啊!”
又八嘟着嘴慢吞吞地走过来,弄得阿杉婆急得直跺脚。
“阿婆,听说那神马小屋里的马是最棒的呀!要是让它参加加茂的赛马,一定会夺魁的。”
他不能违逆母亲的意愿,却暗自盘算过了正月初二就要离开他们。母亲和权叔不知是因为畏惧死亡,或是信仰的关系,只要看到神社、佛堂就要进去奉献香油钱,而且花很长的时间膜拜祷告,今天光在住吉神社就几乎耗掉一整天。
“她不是刚才在海边捡贝壳吗?”
“母亲大人,”
她踩着白色的水花,露出红色袖里,织着金丝的腰带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平敦盛骑马涉水的景象。
“呀!又八呢?”
“来吧!又八心情放轻松些,刚才阿婆是啰嗦了些。”
“你看那个女子有点奇怪。喂!等等啊!”
“我想你也累了,我这个老太婆今天也走够了。你看看这里,不愧是住吉的神社,盖得多么雄伟啊……哎!这就是人称若宫八幡秘树的橘子树吗?”
他往下的话,并不是在回答阿婆。
“你睁开眼睛看一下,你开口说话呀……哎呀!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竟然不管我这个老太婆就先走了——我们还没有找到武藏,也尚未处罚阿通那女人呢!”
“喂!回来!”
“你在说笑话!”
当她看到那名女子和权叔同时被海浪吞噬时,立刻大叫: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膜拜神明是凡人应该做的事,我没看过你合掌敬拜神明,这会遭报应的。”
“快救人啊!岸上的人啊!岸上的人啊!”
母亲训完之后。
“我们这趟旅程,并非为了游山玩水或饮酒作乐。权叔你也该收敛一点。你啊!跟又八一样,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了。”
“从那里又会折回神社牌楼,我们现在是要去高灯笼那里啊!”她大声呼叫。
阿婆也跟在他后面跑了大约六十呎,一不小心脚被海草绊倒,整个人往前摔了出去。
阿婆急着大叫:
老太婆吓了一跳。
“我才不喝。”
权叔劝酒无效,只好拿着杯子说:
“混、混蛋!”
权叔奋身投入海中,因为这一带都是浅滩,水深仅及脚踝,他全心全意往海中跑去。溅起的浪花掩盖了他的身躯,泛起一层白雾。
“我并未袖手旁观,母亲,您应了解的。”
年轻的朱实得救了。但是权叔年纪已老,又喝了点酒,看来似乎没有生还的机会,任凭阿杉婆怎么呼喊,不再睁开眼睛了。
便为他斟了一杯酒。
清十郎朝人群的方向跑得上气接不着下气:“啊!是朱实。”
“你这笨蛋!笨蛋!”
“喔!我还真希望能够后悔!但是恐怕再等一百年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想来真是可悲啊!”
老太婆高举着手。
“哦!我见过这位女子。”
“哎呀!来人啊!快点救人啊!会来不及的,这两个人会淹死的!”
“哦!味道好香啊!原来是茶馆正在烤蛤蜊呢。老太婆啊!我们去喝一杯吧!”
阿杉婆把脸撇向一旁说道:
“这位老人已经没救了。”
母子相逢的头两三天,还流露浓郁的亲情,日子一久,又八每件事都要顶撞,故意违背母亲的意思,因此,只要一回到旅馆,阿杉婆一定把儿子叫到跟前,每天晚上都要听她的庭训。
虽然如此,并无人去通报,从远方跑来了四五个客栈的投宿客人,吉冈清十郎也在其中。
他不管权叔的阻拦,又叫了第四壶酒。
他边走边安抚母子二人的情绪。
“是殉情吗?”
海边暮色苍茫,夜幕低垂的天空只有橙色的云彩映着夕阳余晖,老太婆依然不死心,她生了一堆火,将权叔拖到火边。
“好了,好了!”
又八大口大口地喝着,连喝了两三壶,当然他是和母亲呕气才会这么喝的。
阿婆本想站起来,但又坐回去。
“这算什么啊?臭老太婆。”
“怎么可能……”
她咬牙切齿对他们厉声责骂,有人伸出手来想继续急救,但是老太婆却把他们推开。
“掌柜的,有酒吗?”
“说什么没救了,那位女子不是已经救活了吗?难道就无法救这老人?”
“啰嗦!”
波涛渐渐平静下来。
“权叔啊……权叔啊……”
又八愤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又八并未回头。本来权叔是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但他只是一动也不动悠闲地望着海面。
“哎哟!哎哟——”
由于这一带海边的浅滩很广,跑在前面的女子,海水仅淹及膝盖。
“又八到哪儿去了呢?”
赶来搭救的渔夫们看到躺在沙滩上的两个人不禁笑了起来。
“别老是使唤别人嘛!”
“你还不快点来吗?”
“别说废话,赶快行动吧!”
“这么说来,我在母亲眼中是个毫无志气的不肖子喽!”
仔细一看——
两人边说笑边四处观看。
“你有什么苦衷,非得要自杀啊!”
“权叔不要拉他,随他去吧!”
“老太婆!”
“你疯了吗?你要到哪里去啊!权叔!”
权叔心想这对母子真是伤脑筋。
“姑娘……姑娘……喂……”
“那里,他在那神乐殿下面休息呢!”
阿婆在沙滩上急得跑来跑去。
她一肚子气地搜寻权叔的踪影,突然她张大着眼睛,直叫:
阿婆爬了起来,脸和肩膀上沾满了沙子。
“有点累了。”
“没错,直到今天你对于我们该做的事有表现出决心吗?”
“你等着瞧。我现在还年轻,等我有所作为,你可别后悔你曾经骂我不成材!”
她连滚带爬奋力挥手,好像自己即将灭顶似地大声求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知子莫若母,我有你这种儿子,是我们本位田家的不幸。”
她拼命用尽各种方法。
又八慢吞吞地走过来,每天带着两位老人家漫无目的地闲逛,恐怕需要相当的耐心吧!如果只是五天或十天的旅行那也就罢了!可是一想到此行目的是为了追赶宫本武藏这个仇家,他就心情郁闷得不想开口。
火再怎么燃烧,也无法温热权叔越来越冷的身体,但是阿杉婆还是不放弃,她认为权叔好像随时都会开口跟她说话,因此她用嘴唇叼着放在盒子里的药丸喂权叔吃,并且抱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摇晃。
“快点让她把海水吐出来。”
老太婆听他们一说,停止号哭,对着热心救人的渔夫们说:
大家七嘴八舌,没多久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她的语气仿佛在责怪他人。
清十郎脸色苍白。但是他不敢站到人前,只是缩着身子伫立在人群后。
他想安抚阿婆的情绪又要顾及又八的感觉,一路上一直注意双方的变化。
“什么事?”
“牌子上写着:要是把养这匹马的豆子煎来吃的话,可以治疗夜哭磨牙的症状。权叔啊!你要不要煎来吃啊!”
然后拿起酒杯,说:
刚开始权叔发现那名女子的时候,她只是站在松林下,望着碧海蓝天,但是当权叔叫了一声“啊”的时候,那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踩着海浪直奔大海了。
年轻女子虽然披头散发,但是浓妆艳抹非常醒目,她轻咬发青的嘴唇露着微笑。
她大声呼叫,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快发疯了,她跟着权叔一直往海边追过去。
就在同时,权叔也咕噜咕噜地全身沉到水里。
“你这笨蛋,你要到哪里去啊?又八不是往那个方向——”
又八回嘴,可一点也不加快脚步,又加上一句:
位于高灯笼附近海边的葭箦茶馆。权叔见他们二人提不起劲,自个儿先走进去。
而在权叔前面,竟然还有一位年轻女子拼命往海里跑。
“那里好像立着一个牌子。”
渔夫们分别对权叔和朱实的背部又压又拍的,施行急救。
“喂!再来一壶。”
“没、没错。”
权叔说完,立刻把斗笠扔在茶馆的屋檐下,直奔海边。
“我说权叔啊!”
权叔的手紧紧拉住年轻女子的腰带,看起来两人都没气了。
权叔闻言,转头说:
大家看到她竭尽心力的样子,都非常感动,但由于阿婆把这些人当仆佣般使唤,说什么压的方法不对,那样没效果,去生火、去取药来等等,语气十分霸道,所以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也不由得恼怒了。
“听说神功皇后渡海到三韩的时候,在八十艘贡船当中,这是最珍贵的物品。”
“不要太过分了。”
“应该是吧!”
“你都不累吗?”
“的确,你说得没错。”
阿婆怒斥道。
阿杉婆从刚才便一直把脸贴在权叔的耳边哭个不停。
又八把脸撇向一边。
权叔终于快追上她,对着她大喊大叫,就在此时,大概浅滩在那里突然陡降,水面留下噗的一声,那名女子已被大浪吞噬。
渔夫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回天乏术。
“我一定要救活他给你们瞧瞧。”
这回换又八开口了。
“您自己还不是让人等个老半天。”
他曾经提议,三人同行四处寻找效果不佳,倒不如各自分头寻觅,效果更好。但是母亲反对道:“快要过年了,我们母子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至少过年时一起喝顿屠苏酒,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的团圆呢!最起码也要共度今年的春节。”
“你说谁啰嗦?”
朱实苏醒过来,清十郎叫客栈伙计背着她,急欲逃离众人的视线,回到旅馆。
权叔眼看庭训又要开始,觉得在此地训话不甚雅观。
“对了,她住在那个客栈。”
训诲又上演了,阿杉婆抓住又八耳提面命。她这种母爱既强烈又脆弱,一发作起来,根本等不及回到旅店,也无视于有无旁人——而又八斜眼瞪她,做无言的反抗。
“死掉的人和暂时休克的人是不一样的,你说能救活那你就救吧!”
“武士,这是你的同伴吗?”
阿婆一听到,便要更加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