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现在马上就去。”
她想到最近这种独自烦恼的复杂心情,也许正表示少女纯洁的心已离自己远去。思及此不觉泪水盈眶,滴落在手缝的衣服上。
“……”
“是吗?对你来说,他是你弃又八而迷恋的男人嘛!刚才我说他坏,可真抱歉呀!”
在广大社会中和大多数的女性比起来,她觉得希望总是从自己身边溜过,自己不过只是抱着无意的美梦罢了。最近她已使不出当年攀登七宝寺千年杉时,战胜暴风雨的勇气,栖息在她心中的,惟有那天早上在五条大桥蹲在牛车后面的懦弱了。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傍晚时分,有位衣着单薄,看起来寒冷不堪的年轻浪人,一直往内堂张望。他还问说:最近有无看到一位作州来的阿婆来参拜?我回答说:她经常来。于是,他借了笔,写了这封信。他还说如果看到那位阿婆,请将这个交给她。说完之后就走了。我正好要到五条购物,所以顺道送过来。”
阿杉婆今天不在,不是出门的大好时机吗?不了解状况的人,也许会这么想。但是这老太婆并非粗心大意的人。她已经吩咐过旅馆门房留意阿通的动静。只要她走到门口观望,就会有人从主屋不经意地问:
对了!是在五条大桥见过她!
阿通住的独门独院房子,四周亦是花木扶疏,屋前有座百坪大的菜园。菜园的正对面,就是从早到晚充满了忙碌吵杂声的旅馆厨房。总之,这独门独院的房子也是旅馆所有,早晚的餐点,都由对面的厨房送过来。
“这里是厢房吗?”
阿通将草鞋摆正并说道:
“阿通姑娘,吃饭时间到了,可以送饭过去了吗?”
“这位女客官,要住宿吗?”
他手上的提灯上写着:
“走路的时候,偶尔胸部会闷闷的。毕竟年纪大了,也许哪天会中风,卧病在床!”
“她比自己还美。”
音羽山清水寺。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老太婆便大受欢迎,也博得众人的尊敬。旅馆的人更是对她崇敬有加,因此只消阿杉一句话:
“她是为了报仇才背井离乡的。”
“您回来啦!我马上点灯。”
阿通忘了回答她的问题,只顾从头到脚打量着那女子。她的异样眼光使得这位擅闯死胡同的女子更加慌张。
“音羽山的夜晚,大概会冷吧!外套缝好了吗?”
“城太郎一定去莲台寺野看比武了,如果城太郎来这里,就可知道详情了。”
“就在刚才入口的地方,也就是胡同右侧转弯处。”
“没关系,我不介意。”
“真奇怪呀!”
“别管这么多了,你只要静静地跟着我就是了。”
“现在的年轻女孩,可真会讲话,说得真好听呀!我这老太婆是个正直的人,说话完全不加修饰。你如果当武藏的妻子,那你和我就是仇敌了……呵、呵、呵!帮仇人按摩肩膀很不是滋味吧?”
“请问这里是旅馆吗?胡同入口挂了一个旅馆的灯笼,我才进来的。”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阿婆,阿通不是这样的女孩。有恩报恩,我一直牢记这句话。”
“她真厉害啊!”
三年坡是忍耐坡。阿通望着布满石头、凹凸不平的路面,向前走着。
“这还用问吗?”
“哼……”
阿通在五条大桥见到他们,两人谈了许久,而且他们看来绝不是普通的朋友。因为后来那女子哭了,武藏还抱着她的肩膀呢!
阿婆很会应酬,立刻拿出坐垫招呼客人,但是,那位送信的和尚马上就离开了。
“我不是问你窄袖那件,把外套拿出来就行了。还有袜子洗好了吗?草鞋已经有点松了,你去叫旅馆的人帮我买双新草鞋来。”
“即使他来这里,也不知道我住这家旅馆吧……不,应该不会!我跟他说过,住在三年坡下,只要挨家挨户地问,也问得到啊!”
“这是哪里呢?”
“我还不太饿,中餐就不吃了。”
“啊!梅花开得真美啊!”
“不用泡茶了,子安堂的堂员已经走了。”
“你哭什么?”
“嘿!好像虫在爬,真不舒服。你可以再用点力吗……别哭哭啼啼的只想着武藏!”
阿通说着,自己先走出去。
阿通心想:
“你不承认吗?比起又八,武藏不是比较可爱吗?我觉得凡事说明白比较切实。”
阿婆直讲个不停,不断催促阿通做事。阿通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
“没人喝才拿给我喝吗?我的肚子可不是装剩茶的!这种茶不喝也罢,倒是马上准备出门去。”
朱实边说明,边望向阿通所站的房子。问道:
“阿通!”
这可能是因为当年自己爬上千年杉时,仍存有几分与城太郎一样天真无邪的心吧!
“啊?去哪里?要我一起去吗?”
那女子看看四周的屋顶,再看看旁边的梅树。
“她比自己有才华,能巧妙地抓住男人的心。”
双方只要一谈起来,阿杉便是这副嘴脸。阿通心想,在阿婆找到又八,对往事做个了断之前,自己还是多忍让为宜。因此,便静静地绕到老婆婆的背后,边按摩边说道:
“她比自己更有机会接近武藏。”
她喃喃自语:
门前的菜园,出现了提灯的亮光。大概又是旅馆的女子送晚餐来了。
阿通在小房间角落的火炉旁回答。
“谁?”
她又想:
厨房的女人又说道:
这一带有几处陶窑,在烧陶的日子里,附近总是弥漫着浓烟。但浓烟散去之后,初春的天空,便显得格外亮丽。
“自己长得不够漂亮。”
“我没有哭。”
“……”
“你还没吃吗?”
“肩膀真的很硬,呼吸会困难吗?”
也许他这么想,正等阿通去乌丸官邸呢!
“你在不在房里?阿通,为什么不点灯呢?”
那人好像从大马路走入这胡同,擅自进到菜园及厢房来似的。
那和尚将提灯放在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阿通根本没有时间为自己打点。
“因为我要等阿婆回来才一起吃。”
“你总是不吃东西,我给你添点饭过来吧!”
“请这边走。你一定会中意那边的房间的。”
“是的,是前面那栋的厢房。”
“阿婆,您累了吧?今天到哪里去了呢?”
“她不只是对武藏才这样吧……”
这里位于三年坡下。
大马路经常传来马的嘶叫声,以及到清水寺参拜的人声。而武藏打败吉冈的消息也流传在这些杂沓的人马声中。
再说,从这三年坡到清水边境,很多人都认得阿杉婆。去年她老人家单枪匹马在清水附近向武藏挑战。当时目击实情的轿夫和挑夫们都说:
不知为何阿通对阿婆的话毫无反抗之力。阿婆不讲话,光是瞪着阿通,就够令她毛骨悚然的。
“窄袖那件还差一点就缝好了。”
厨房的女人,似乎已向柜台报告此事,所以掌柜从前头绕到胡同来。
因此,她迫切地等城太郎的到来。
朱实随着旅馆的人,绕到正厅去了。
“我在这里。”
“但是连那么开朗的权叔,还不是说走就走,人生变化无常简直像一场梦。……只要一想到武藏,就令我精神百倍。只要一燃起要和武藏比武的意念,就令我心情激昂,生龙活虎得不输给任何人。”
“啊?已经走了!那么阿婆您喝一杯吧!”
事情说开之后,今晚就非得到乌丸大人家找城太郎不可。
她抬起羞红的脸,佯装看得入神。
虽然如此,她的心里却雀跃不已。刚才那封信一定是又八写的。果真如此,以前和阿婆约定好的事情,今晚应该可以解决了。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难过,只要再忍耐一下就行了。
“也与武藏无缘。”
阿杉让阿通揉着肩膀。
“阿通离这里也不远,该由她来找我。况且她一直未来乌丸家道谢。”
“真是用心了!我上午出门,你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吗?我在外面点了奈良茶餐,将中餐和晚餐一起解决了。你赶紧吃点泡饭就行了。”
“……对不起,不知不觉地……”
“啊?我搞错地方了。”
“但是,这边还住着一位不太好相处的老太婆,所以……”
阿通点灯之后问道:
结果阿通什么话也没说,她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问那女子呢?也许这就是自己要不得的个性。她一个人陷入沉思:刚才那名女子和武藏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哪怕只问清这一点也行啊。
她退到门后,又开始缝衣服。缝的也是阿杉要修改的旅装。
阿通雀跃不已,眼前立刻浮现出武藏的身影。她心想:
“……”
阿通并非没想到这点,只是以她的立场来看,城太郎来这里是极其容易的事,而自己到官邸去反而较困难。不只如此,无论要去哪里,她都得征求阿杉婆的同意。
阿婆在灯下打开信。看完信之后脸色大变。想必信的内容,一定强烈地震撼了阿婆的心。
“他会不会感冒生病,躺在床上休息呢?”
“阿婆,可以出门了,我也和您一起去。”
“那实在太好了,辛苦您了。”
“脚倒是没那么累,可能是天气的关系,四五天来肩膀硬梆梆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帮我按摩肩膀好了。”
“也许今夜可以说出你日夜盼望的事呢!”
“我还以为是城太郎呢!”
她还是不死心,眺望着门口。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以为是城太郎回来找自己了。
那女子表情窘迫,有点手足无措。
“旅馆出入口不太显眼,我找着找着,看到巷口角落挂着灯笼,以为旅馆就在后面,所以就找到这里来了。”
阿通心想要是问这种事,一定又要挨骂,只好静静地提着灯走在前面,爬上三年坡。
在这之前,她只想到武藏和自己。但是突然间,阿通反省到同性的世界,对于自己的柔弱感到可悲。
“真需要城太郎的帮忙!”
“对不起,这里是本位田先生令堂的房间吗?”
“我是子安堂的堂员。”
“又没才华。”
但阿通不相信城太郎会感冒躺在床上。也许他正悠闲地在初春的天空下放风筝呢!阿通思及此,不由得一肚子气。
“啊……这么说,那封信是又八哥写的喽!”
“提灯拿了吗?”
“虽然面对大街,但却是很安静喔。”
阿通若无其事地从纸门探出头来。那女子站在菜园里的梅树下。一看到阿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此时,纸门上映着一个人影——
“老太婆出门前交代过,今天晚归,也许傍晚才会回来。”
“没有……”
朱实的眼神有点慌张。
“您还很硬朗,年轻人都没您有精神呢!别说这些丧气话。”
“阿通姑娘,上哪儿啊?”
“……”
虽然这个小镇有点脏乱,但路旁到处是灌木丛和田地,点缀着盛开的山茶花和梅花。
老太婆用锐利的眼光冷冷地看了一眼往小房间走去的阿通,然后坐到榻榻米上。
阿杉故意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现在阿杉婆出门去了。如果她到京都便一定住这家旅馆。而旅馆里,这独门独院的房子是她的最爱。此刻,菜园对面的厨房里有个女人向这边喊道:
无论如何,阿通想要擅自出门是绝对不成的。信也必须经由旅馆的人才能送出去。所以她只能等城太郎的到来。
“我帮您按摩脚吧。”
旅馆的人当然是忠于她的交代。
“啊!是面对大街那边啊!”
阿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外头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是。”
阿通停下正在缝衣服的手:
但是,城太郎却一直没出现。在五条桥分手之后,至今已经二十多天了。有时候她会想:
“那么,滴在我衣领上的是什么?”
“主屋那边也有好房间喔。”
“我去找我儿子又八,并打听武藏的下落。”
“那我到旅馆厨房,要他们尽快将晚餐送过来。”
“真是粗心的女孩啊!你准备让我这老太婆摸黑爬音羽山吗?去跟旅馆借来。”
“掌柜的!住在这里的正好也是位女客人……我可不可以也住这里?”
“啊!已经要吃饭了呀!等阿婆回来一起吃,那时候再送过来吧!”
“那老太婆真强悍啊!”
“是的,旅馆在哪里呢?”
“在她回来之前,我到那边的房间休息吧!”
此时一阵烧柴浓烟飘来,一下子吞噬了菜园中的梅树以及对面的房子。
话又说回来,也许城太郎会想:
听阿婆说是要到音羽山的深山,到底要去哪里?
“阿婆……武藏哥并不是那么坏的人……阿婆您想错了啊!”
阿通想起来了,又怕认错人,所以一直拼命唤起自己的回忆——她就是正月一日那天早上,在桥的栏杆边倚在武藏胸前哭泣的那位女子。对方大概不知情吧?阿通却忘不了此事,自那天以来,她就一直对这位女子耿耿于怀,有如面对宿敌一般。
“待会儿等老太婆回来,我们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合住。”
没想到原来是一位和尚站在门口。
“请帮我留意那女人,免得我不在的时候逃掉。”
“这里比较好……既安静又隐密。”
天色不知何时早已暗了下来,从外面回来的阿杉婆这么问着。
“想必你也是为了想跟在武藏身边,才受这辛劳。如果这样想,也没什么不能忍耐了。”
阿通试图推翻自己因嫉妒所作的揣测。但从那天起,她的内心不知受了多少莫名的伤痛。
“……”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哪一位?”
打开纸门一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阿通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寂寞之情再次涌上心头。手上这件衣服只差袖领就完成了,可是她已无心再做。
“要是能和又八见面,我这老太婆会站在你们中间,依你的希望向又八说清楚之后,你和阿婆就形同路人了。你就可以奔向武藏怀抱,也许还会说我们母子的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