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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 作者:吉川英治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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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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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藏说完,立即转到旁边的道路。

“难得一见的比赛被我碰到了,莲台寺以及第二次的决斗,我无法亲眼目睹,这次我可如愿了。咦?武藏小解还没好?”

“我是鸟部山制造棺木的商人。我到吉田山找松尾先生,却听说他已在两个月前搬到此地……在这三更半夜里,没有能问路的人家,这地方的路真不容易辨识呀!”

“就我一个人。”

“这才是值得观看的地方。”

“武藏,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山崖下,只见黑漆漆的竹篱笆围着几户农家。虽然听到水车声,却看不清楚流水在何处。

“你在叫我吗?”

“啊!那时候,实在很感谢你!”

“应该不会错!神官一定先到那里守灵了。”

小次郎转身折回原路。那里也见不到武藏。于是,他放开脚步一路追赶过去。当然,他是朝一乘寺下松的方向直奔而去。

“兵法上虽然没有,但是,对我而言是有的。”

“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次欣赏这人世间吧!”

桥下淙淙的流水,映着冷冽的月光,悠然地流着。奥丹波的山风从加茂川的上游直贯到下游,使得夜风透着寒气。在这么辽阔的天地间,根本分不清是什么人在哪里喊话?

“等一下!”

武藏没有再回答。

“这么说的话——”

武藏平常不太开玩笑,却不经意地开了个玩笑,使得小次郎有点受窘。

“没有!那并不是兵法,而是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咦?那就不是这条路喽!”

“找一户丧家。”

“喂!”

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特别的感伤。死了啊?真的仅有这样的想法,别无其他。对自己的死都没有感伤,更何况他人!尤其是对这位刻薄一生却只存点小钱的吝啬姨丈。

武藏向前走两三步:

“那么,后会有期!”

“是啊!”

小次郎立刻淌过河水,攀登到对面的山崖查看,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眼前所见只有白河附近寺院的屋顶以及森林、大文字山、如意岳、一乘寺山、睿山以及广大的白萝卜园。

说完,他也仰望月空。

也许明天在死亡的深渊里会跟这死去的人成为知交呢!他微笑了一下。

武藏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此时他又沉醉于天马行空的幻想。

“武藏!”

“你是要去守灵的吗?”

从武藏的语气中,可察知他的意志非常坚强。

还有一轮明月。

“从花之木村到一乘寺薮之乡——换句话说,经过你死亡之地的下松——从这里直走,可以通到睿山云母坡,所以也称为云母坡路,是一条近道。”

奇怪?小次郎这时候开始感到焦虑不安。鞑!鞑!鞑!小次郎急速往低地跑去。

武藏一直站在那里,过了不久,独自点头说道:

“糟了!”

“你还是坚持单独赴约吗?还是已经找到帮手,由其他路径前往了呢?”

“啊!我没有注意到,好像没有。”

“慢慢的走吧!”

“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有的。”

小憩之后,武藏觉得头脑有如夜空澄静。清澈的月亮和自己恰似合为一体。他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融入夜空中。

“您看到了啊!”

武藏再次停住脚步,但这回他已不加理会,径自跳过沙滩到对岸了。

“嗯!”

“嗯……这样啊!但是,武藏先生,前几天我小次郎在六条立的布告栏,你是否看清楚内容了?”

“真可怜!”

“上头并没有注明是和清十郎比武时一样为一对一的比赛呀!”

是吗?武藏喃喃自语地继续向前走,棺木店的人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那只小狗则紧跟在主人后面。

“吉田山的松尾?原本住在元吉田山,最近才搬到这附近吗?”

“到下松还有多少里程?”

“从这里到下松,大概还有半里多。即使你慢慢走也还来得及。”

“是的,那位松尾先生大概十天前病逝了!”

“为什么你要用这种不合道理的战术呢?为什么不为自己留活路呢?”

小次郎独自苦笑:

“……”

“死了啊?”

如果要从上京到睿山,也就是要越过志贺山的话,都得取道这条路。

“什么事?”

“没道理!”

“我知道。”

“喂!”

“是的!”

他想起正月初一的早上,自己饥寒交迫地在冰冻的加茂川河边烤年糕吃的情景。想起那香味,他情不自禁地暗叫:

“小次郎,你先去看过了吗?”

“真好吃啊!”

“喂!你走错了!武藏,你弄错方向了!”

“你一个人来?”

“如果,对方有十个人的话,我也以十个人对抗,对方一定会再找二十个人来攻打我;对方有二十个人,我也以二十人应对的话,对方又会聚集三十人、四十人来。这样一来,只会引起社会骚动,造成更多人伤亡而扰乱太平盛世,且对剑道毫无裨益,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武藏肯定是必死无疑。而在这个男人倒下去之前,会砍杀多少敌人呢?

在这样的深夜里,不知何处传来笙与筚篥合奏的音乐声,冷冷清清地回荡在寂静中。

他看看洼地的道路,不见人影折回。小次郎觉得站着实在无聊,便坐到一棵树下。

“你在找什么啊?”

“对了!有一次拖着肿胀的脚攀登伊势宫后山,那天晚上的星星也非常璀璨。那时是寒冬,当时的冰树现在该是含苞待放的山樱吧!”

面对死亡,他已有十分的觉悟,并不需要再理智地思考——死的意义,死的痛苦,死后的去处。即使活到一百岁,也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又何必焦躁无知地去探究呢?

“……”

“你现在就要去赴约吗?”

“你说成这样,好像你已被死神缠住了。”

“糟了!这胆小鬼!”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令他做了种种的猜想:

“咦!在哪里?”

光是想到厮杀的场面就令人毛骨悚然、热血沸腾,难以再等下去。

武藏原本紧绷的四肢立刻松弛。静静地与对方擦身而过。

“小次郎,这条路通到哪里?”

夜雾使得小次郎腰部发冷,于是赶紧起身大叫:

武藏想起姨妈在丈夫过世后,必须独自生活。

“我知道。”

武藏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他走下河堤朝河岸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由小船结成的舟桥。

又听到一次叫喊声。

武藏停下脚步。

这条小路好像是公卿的住家。严肃的乐声中和着哀伤的曲调,不像是公卿们因酒兴所弹奏的曲子。武藏听着眼前浮现出了围在棺木旁守夜的人们和供桌上的白色蜡烛。

他如此反问自己。当他停止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相国寺外的路上了。再走五十米左右是一个宽广的河面,有如银鳞般的波光映在河边的房子上。

刚才的人影开始往这边走过来。随着人影,旁边还有一个小影子走在月光下的道路上。等对方走近,才知道原来是一个人带着一条狗。

他心想:

此时两人相隔七八米。

武藏意识到自己大步走的习惯之后,觉得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他等了好一阵子。

小次郎见他仍然继续走同一条路,再次叫道:

距离一乘寺遗址的下松还有一段路。而且时间也才刚过半夜,因此他尚未深切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

他更加一本正经地说。

“但是,你说你和影子两人去赴约,这分明是在嘲弄我嘛!”

武藏的回答和先前一样。这一次,小次郎听得清清楚楚。

与昨日正好相反,今夜他觉得清爽舒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反问自己。晚上,和木屋旅馆的老板一起喝了酒之后,熟睡片刻。醒来之后,用井水冲洗身体,并换上新的内衣,系紧腰带,根本不可能将这活生生的肉体和死亡做联想。

“这条道路如果不通往阴间,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嘿!”

“哈哈!哈哈!”

“除我之外,还有一人相随呢!”

带狗的行人走过之后,突然回过头来叫道:

小次郎喃喃嘲笑之后,武藏也驻足问道:

当武藏走到加茂川的舟桥中央时,听到背后传来喊叫声。

“武士!武士!”

“是曾在近卫家工作的松尾要人吗?”

他是位身材矮小的男人,穿着工人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工人的黑帽子。

在一排行道树后面,沿着倾斜的洼地,是一片田地和几幢茅草屋。武藏走到最下面。小次郎只能从杂木的缝隙看到他的背影。武藏正仰望月空,伫立在那里。

“吉冈门的掌门人是位有名无实的少年。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操在全门遗弟子手中。而遗弟子可以是十人,也可以是百人、千人……你想过这点吗?”

他加快脚步来到上加茂河岸。隔着河流,黑色的三十六峰高高地耸立在眼前。

“什么啊?原来是去小解。”

“我已经渡过三条河川,现在我的双脚踏在一里冢的道路上。也许我要前去的山坡是一座针山。但是这条路是惟一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活路。”

武藏走在路上,耳中一直回荡着守灵的筚篥乐声。笙和筚篥的声音,使他想起在伊势宫的稚儿馆,也想起自己拖着肿胀的脚攀登鹫岳时所看到的冰树花。

“吉冈的遗弟子当中,贪生怕死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不会到比武场。但是大部分都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他们早就聚集在薮之乡准备应战。并且以下松为中心,蓄势待发,正等着对你展开复仇呢!”

“没错!”

“请问这条路上,是不是有户灯火通明的人家呢?”

“……”

“随你怎么说都行。有些人活得像个死人,而有些人虽死犹生。”

昨天他到鞍马寺的后院,静静坐在松树下,原想好好体会自己化为无身无相的禅机,但是脑中始终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最后甚至自问为什么要到山里坐禅呢?

“对了!快点去!”

每座山好像都对武藏表露敌意。

“我现在正走在活路上。这条道路对我来说就是活路。”

他嘲弄地笑着,牙齿映着月光,看起来更加雪白。

远远传来武藏的回答:

“辛苦你了!”

“你走错路了!”

“就你一个人?”

小次郎走过来,亲切的向武藏打招呼,并且猛盯着武藏看,然后再看看舟桥的方向,问道:

“亲鸾圣人说过——念佛修行者经常是两人相随,那就是自己和弥陀佛两人。我还记得这句话,难道这也是玩笑吗?”

“月亮西斜了!等到月亮完全隐没之后,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

小次郎恭恭敬敬行过礼之后说道:

“为什么?”

武藏指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回答道:

“就我一个人。”

但是,小次郎却无法就此打住。

“那天晚上,实在很失礼。你若能接受我的道歉,不胜感激。”

“是有这么一户人家。”

“我也不是开玩笑!”

有个人影一直伫立在房子一隅凝视着武藏。

武藏点头表示听到小次郎的叫喊。

“看他那副异常沉稳的样子,好像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准备奋战到底了吧?砍杀越激烈就越有可看性。可是,吉冈门说过他们准备了弓箭和洋枪。武藏若被枪射到准会必死无疑,这么一来,可就没意思了。对了,最好将这件事偷偷告诉武藏。”

“过世了?”

“原来如此!但是武藏,兵法上可没有明知会输而仍赴战场的战法呀!”

“可能是,我也不清楚。我不能再逗留了,多谢您!”

有个人朝他挥手,并沿着河岸往这边跑来。等到看清那人的脸孔之后,他觉得可能自己眼花看错了,对方竟然是佐佐木小次郎。

“这里!”

“应该不会弄错!”

“有人比我先走一步啊!”

“刚才有户人家传出笙和筚篥的乐声,大概就是你在找的丧家吧!就在前面约五十米的地方。”

小次郎看到武藏转弯,急忙叫道:

“武藏!”

小次郎直觉武藏逃走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难怪武藏会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他有点后悔跟武藏讲太多道理了。

没有感叹,没有悲叹,更没有深切的感慨。只是很自然地由衷发出这句话。

武藏比小次郎更认真。

不去想的事,偏偏浮现在脑际;而生死的问题,却理不出头绪。

咦?武藏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头脑。这种舒畅的感觉,其实是由于身体一步步接近死亡而引起的——难道这不是极度恐惧之下所产生的幻觉吗?

“表面看来,吉冈门徒人多势众,而武藏我只有单独一人而已。想必小次郎你也认为我会寡不敌众,但是,请你不必为我担心。”

小次郎明明知道,却还要啰嗦一次。

“为了以防万一——而且刚才我想到这对你很重要,才急忙从一乘寺赶过来。我猜想你会经舟桥到比武地点,所以才在这里等你——这也是立告示牌的见证人应尽的义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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