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吠声久久不停,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他们对着武藏骂道:
“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岗位去!”
面露惊讶表情的,不只是站在城太郎对面的那位家臣。
他真的像狗一样,怒吼了一声。
“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武藏阁下!真抱歉!我去看看。您稍坐。”
他们一一对武藏道歉,随着出渊到外面去了。
“啰嗦!虽然你是个小孩,但应该分得出人和狗的不同。向狗报仇?哪有这种事?我一定要用你对待狗的方式杀了你。”
“是哪里来的浪人?”
“啊!”
这回不管是不是照顾太郎的人,围在四周的柳生家家臣异口同声骂了出来。很少人知道他是应四高徒之邀,进城做客的宫本武藏。看到眼前情形,难免要个个怒发冲冠,杀气腾腾了。
武藏不遗余力地激怒对方,期待掀起另一场暴风雨。
出事地点就在距武馆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因为早有四五盏火把聚集在那里,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方才先离席的村田和出渊也在那里,另外闻声而来的足轻、卫兵、护卫,围成一片黑压压的人墙,发出一阵骚动。
“多言无用!”
三人离去之后,狗吠声更加凄厉。摇曳的烛火使房中弥漫着些许阴森之气。
“好!”
“我有些不放心,想到狗暴毙的地方去看一看,可否请您带路?”
“为什么不照规矩向我们提出申请?”
同时拍了一下膝盖。
“各位!”
站在武藏面前的木村助九郎终于按捺不住,拍着刀柄。较年长的庄田和出渊二人,连忙向他示意先别出手。说道:
“喂!小鬼!我要代替狗,像你打死它一样打死你,起来!快学狗汪汪叫,过来咬我呀!”
“是我怎么样!”
“我有杀它的理由。”
出渊孙兵卫一走,村田与三和木村助九郎也紧接着说:
“卑鄙!”
“牢里!”
“不回去!”
四高徒也抬头仰望。只见一只鹫鸟从笠置山的暗夜中,掠过星空,停在了城内仓库的屋顶上。
除了四高徒,柳生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人的底细,更猜不透他现在的心思。本来即将爆发的情绪,经武藏这么一说,更是火上加油。
四双眼睛紧盯着武藏质问。这四人当中,个个武功都已达到相当的境界。武藏把城太郎护在腋下,脚就像生了根似的,不曾移动半步。然而,武藏即使现在插了翅,也难在这四个人中找到空隙飞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
“回去!”
一面抓住城太郎的腰带,把他高举到自己头上。
“不回就不回。但是,你要去哪里?”
惟一留下的主人庄田喜左卫门也极度不安,盯着露出凶兆的短檠火焰,竖起耳朵倾听回荡在四周的阴郁吠声。
“不退!”
“狗死了!”
对方揪着城太郎的领子,转了两三圈,趁他昏头转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喜左卫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出渊孙兵卫接着说道:
他是不是疯了,把自己的僮仆举得高高的,到底要干什么?
“奇怪了!”
“啊!”
小厮到处找了一阵,回答:
他想起武藏在般若荒野的雄姿,而他也像只刺猬,浑身汗毛直竖。
忽然,传来一声哞——怪异的哀嚎,拖着长长的余音。
“哪里来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好一会儿,大家都不作声。那只狗虽然向着火把双眼圆睁,但是见它口吐鲜血的样子显然已经暴毙了。
一名家臣走到表情茫然的城太郎身边。
松树附近似乎已是接近本城玄关的前庭,到处是茂盛的松树,地上铺的沙子好像筛过一般,细致且闪闪发光。
喜左卫门在前面带路,两人急匆匆地往外城跑去。
他手提木剑,紧咬牙关,喘着气,用白眼瞪着包围他的藩士们。
四高徒目瞪口呆,反问武藏。又重新直视武藏的眼睛,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他们退到一旁,用锐利的眼神,紧盯着武藏不放。
“啊!等一等!”
即使是四高徒也不由得一脸的愕然。他们只知道这年轻人一定有特殊的目的,可是谁也没料到他想接近石舟斋。
“果真如此,那么除了向你们挑战比武之外,别无他法。可是,光是一般的比武一定很难把他请出草庐。所以,在下想以全城的人为对手,在此要求会战。”
“杀呀!你杀杀看!”
“是你杀死太郎的吗?”
喜左卫门望着武藏。
他散发出一点也不像小孩的杀气,如泣如诉地嚷着:
“算了、算了,不要追究了!”而担任双方的和事佬。
照顾爱犬太郎的家臣,拿着木棒,对着他打了下去。
众藩士们默默点头。四高徒虽然面有难色,却没吭声。
这不但不是在认罪,显然是要挑衅。
庄田喜左卫门终于开口。
木棒一声呼啸。
“我要去见贵城的城主石舟斋。”
“嗯!一步也不退!”
“你说什么!”
这回躲不掉了,一拳打在城太郎耳边。城太郎单手捂着脸颊,像河童般的头,已经怒发冲冠。
他神情凄厉,捡起城太郎刚才掉落的木剑,拿在右手上,说道:
助九郎立刻绕到武藏前面,张开双臂拦阻。
城太郎喊着,扑上去咬住敌人的腰带。
武藏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连忙向在新阴堂外房的小厮问道:
四高徒至此才积极出面,对大家说道:
“对你慈悲为怀,你不接受,我们只好不客气了!”
“?……”
“你竟然敢动手?”
城内的警犬发出这种异样的叫声,表示城里一定有异常情况发生。虽说现今各国已渐渐能够和平相处,但绝未放松对邻国的警戒。因为谁也不知道何时又会有枭雄崛起,一逞野心。别国的奸细更是锁定那些误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城池,随时伺机潜入。
他握着刀柄,稍微向前推,摆好架式。
不出所料,挺立在那儿的正是城太郎,他全身沾满了血迹,像个小魔鬼。
武藏两只手就这样让对方抓着,抬头仰望天空,因为黑暗中传来了啪哒啪哒的声响。
他绕到武藏背后,用力推着他,说道:
他昂然晃动肩膀,一阵大笑。
武藏心里一惊,对喜左卫门说道:
那个人好像下巴脱臼了一般,发出一声怪叫:
因为他们没禀报主君就私自决定邀请武藏,也没问他真实姓名和目的,所以急着要把这件事隐瞒过去。
不知是倒地的时候后脑勺撞到了地面,还是宛如石头般的城太郎撞断了他的肋骨,反正发出了一声“嘎!”之后,照顾太郎的那位家臣立刻口喷鲜血。而城太郎则在他胸膛上打了个滚,像个皮球似的滚到三米开外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主客关系已经改变,成了犯罪者和裁判的敌对关系了。
“一切经过我都看到了,你们有没有问过呢?他是我的僮仆,你们是要向这小孩问罪,还是向我这个主人兴师问罪呢?”
“你这畜生!”
“报谁的仇?”
“你这小子!”
“让开、让开!”
“?……”
被武藏用力掷出的城太郎,宛如从天而降的雷神之子,手脚都紧紧蜷缩成一团,往闪避不及的对方怀里撞了过去。
城太郎背后出现了另外一支木棒,对着他的腰就要打下去。这时候,武藏终于松开手腕,动作快速,一瞬间就穿过宛如石墙般的人群。
“你到对面松树下。”
“见我们主公做什么?”
喜左卫门一叫,村田与三跟出渊孙兵卫也开口说道:
“臭小子!”
“我是兵法修行的年轻人,想向柳生流的宗师求教。”
“去哪里?”
要是武藏代替城太郎道个歉,努力安抚藩士们的情绪,或许事情还能圆满解决。而且,一直没表示意见的四高徒也可能会说:
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现在这位站在城太郎面前,脸色惨白、青筋迸露的武士,可能就是照顾太郎的武士吧?
“没错。”
“抱歉,请在此稍候!”
接着又对着迅速重新捡起木棒的家臣说道:
“我要报仇。”
“去死吧!”
大家目瞪口呆,鸦鹊无声。最后终于有人呻吟般说道:
“危险!”
他用牙齿和指甲,死命地攻击对方的要害,对方的木棒因此两次挥空。那个人一点也没察觉自己在欺侮一个小孩。而城太郎的表情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凄厉,张牙咬住敌人的肉,舞爪抓住敌人的衣襟。
“哇!”
武藏点头向前走。
“我是为了报前几天的仇,冤冤相报这样对吗?你们大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要干什么?”
当然,武藏粗暴的言论,不只四高徒,其他人也都愤怒不已。
我做的事是正确的,我没有错!
大家看到两只木棒和它们的主人,在空中转了一圈,像个球似的滚到十二尺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杀它?”
忽然,他双手把城太郎从高处向对方丢去。
因此,不管照顾太郎的家臣怎么骂他、怎么生气,他一点都不惧怕。反而对他们无理的责骂,感到愤恨不平,极力反驳。
但是,武藏的态度却背道而驰,巴不得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庄田、木村、出渊等四高徒,都皱着眉,心中暗忖:
“牢房不从这里走。向后转!”
咻——一巴掌就往他脸上挥去。城太郎敏捷地闪开。
“我听说宗师已不见任何人,也不再指导修行武者了。”
仔细一看,只一瞬间,庄田喜左卫门和出渊孙兵卫两人已经左右包抄准武藏,架住他的双手,说道:
“说什么都不回去吗?”
“啊!”
“不,应该把他处死!”
庄田又问:
城太郎似乎一下子无法站起来,咬紧牙关,单手撑着地面,然后拄着木剑,慢慢把身体撑了起来。他虽然是个小孩,但是瞪着眼睛犹似决心一死,河童般的红毛倒竖,表情凄厉。
“这个男子似乎有什么预谋,要是一不小心上了他的当,有人受伤,我们如何向主君交代?太郎的事固然重要,但是人命关天。这次事件的责任由我们四个来承担,绝对不会给各位添麻烦,你们安心离开吧!”
武藏也轻呼了一声:
“没问题!”
“我替自己报了仇。前天我来送信,这只狗把我的脸咬成这个样子,今晚我一定要把它杀死。我找了一下,看到它睡在那里的地板下,为求公平,我还把它叫醒,跟我正式决斗,结果我赢了。”
随后又说道:
他一把揪住城太郎的衣襟,第一次抬眼望向周围的人,争取大家的支持,仿佛在向大家宣告,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
“什么?要我武藏切腹自尽?我才不干这种傻事!”
“计谋被识破,自我了断是武士应具备的品格。你虽然居心叵测,但是胆敢只带着一名僮仆,便堂堂进入小柳生城,也算勇气可嘉。再加上我们也算有一夕之谊,所以——切腹吧!我们给你时间准备。让我们看看你的武士精神!”
“你要到哪里去?”
那人的身体吃不住城太郎的重量,就像被锯断的树干一样,直挺挺向后栽了下去。
那名家臣声嘶力竭地嚎叫道:
“不可妄动!”
“喂!武藏!”
“快!小鬼!叫汪汪!”
“走!”
咻——城太郎手上的木剑飞向空中。几乎丧失意识的他,用木剑接下了第一击,结果当然是木剑从被震麻的手中飞了出去。
“我说——”
四高徒认为这样一切便都可以解决了。
出渊说完,木村助九郎接着说道:
他身边横躺着黑毛的纪州犬太郎,龇牙咧嘴,死相惨不忍睹。
被吵嚷不休的众人团团围住的武藏,连同被他拉在身旁的城太郎,简直要被白刃给淹没了。
周围的人,从刚才就一直纳闷:
这不是虚张声势。
他满脸通红,极力表示自己绝不是用卑鄙的手法赢得胜利。
“不用说,当然是向你们两个问罪。”
“什么?会战?”
对他来说,做这事是把生命都赌进去了。他只是要明白表示,武士最大的耻辱莫过于颜面受伤,搞不好他还以为别人会称赞他呢!
他耸着肩大吼。
同样的对话又重复了一次。
远处黑暗中,狗吠声越来越急,好像要向主人通告什么。
情绪不容易受波动的四高徒,终于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出事了!”
过了一会儿,这里只剩刚才在新阴堂对坐的主客人数了。
武藏从人墙背后向火把围成的圈子中央窥探,结果令他大为惊愕。
“什么?”
“这里交给我们。”
“噢!是主公的爱犬太郎!”
“武藏!你的计策很不幸泡汤了——依我观察,你一定是受某人之命,不是来探小柳生城的虚实,就是来扰乱治安的,对不对?”
“太郎被杀死了!”
“僮仆之罪即主人之罪!我将承担一切惩罚。只是,你们应该将城太郎视为光明磊落拿着剑的武士,和他决斗岂能像杀狗一样,拿木棒打他!我要跟你们一较高低,在此先做声明。”
“没看到您的僮仆。”
武藏当然不肯。
“什么理由?”
“什么?”
“嘎!”
两人直觉一致。喜左卫门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跟我来此的僮仆城太郎在那里等我吗?”
这一击,城太郎准没命。锵——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连武藏也保持沉默。
“啊!”
接着武藏一面骂道:
“闭嘴!”
又一拳向他头上打了过来。
武藏重新面对他们:
人群立刻闪开,混乱地向后退了几步。
原来是拿人打人。大家看到武藏这胡乱且令人意外的做法,都倒吸一口冷气。
话声甫落,他揪住城太郎的身体往对方身上用力掷去。
“别让他逃走了!”
城太郎听武藏说完,立刻从他的袖下飞奔离开,躲到了一棵松树后。
但却是照着本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大人生气,有时还会自我反省,但是小孩一生起气来,只有亲生母亲才能安抚得了他。再加上对方拿着木棒,更让城太郎燃烧得像个火球。
看吧!我师父又要发威喽!
“你们这些无赖!”
“好!那就主从二人跟你们打,接住!”
武藏对紧贴在身边的城太郎说道:
他坚信:
但是,责备他的家臣,还有在场面色凝重的人,关心的根本不是这场人狗大战的胜负。他们或怒或忧,是因为这只叫太郎的警犬,是现在在江户任职的主人但马宗矩的爱犬,尤其这狗是纪州赖宣公爱犬“雷鼓”所生,宗矩特地领养回来,还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名犬。现在被人杀死了,不能不追究责任,更何况还有两个领有俸禄的人专门照顾它呢!
“奇怪?”
语气平和,但却非常果断。
“哼!”
武藏神情冷淡,直到此刻还一直双手环抱,在一旁静静观看。
“既然你杀死了这只狗,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瞪着武藏,似乎在猜测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