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于是沿原路跑回去。原野上有一些野马被他惊吓得四处奔窜。
“骗人。”
阿通既然下了牛背,只好走进麻薯店。
他们来到须原之宿。以前木曾将军的四大天王之一今井兼平曾在此处修筑要塞,现已成为古迹,因此招来贩卖“兼平煎饼”的摊贩。阿通拗不过他,只好说:“只买这个,下不为例。”
“两个人再如此下去,我将如何练剑?”
阿通伤心之余无心回答。
在那马笼山下的女瀑男瀑下的浅滩,当时阿通的哭泣声和武藏的怒吼声,犹如湍急的水声打在双方的内心,成为二人之间生生世世的误会,只要这个心结未解,深深的怨恨将永远无法消除。
除此之外,尚有一事更令阿通矛盾。虽然自己逃开了武藏亲密的拥抱,现在却又跟随其后,惟恐见不到武藏,好不矛盾。
阿通心想。也毫不隐藏心中的憎恨和轻蔑。
又八一见到阿通,内心爱恨交织,热血沸腾。情欲形于脸,几乎要丧心病狂了。再加上从京都一路尾随阿通和武藏,看着他们出双入对。虽然后来他们互不理睬,也不并肩走,但又八自己推测,他们一定是怕大白天引人注目才会如此。到了夜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必是干柴烈火不可收拾了。
“你敢再说一次。”
阿通既悲伤又烦恼。长年来深藏在心底的恋爱圣泉,在经过旅途中的女瀑男瀑之后,也像瀑布般狂野奔腾,搅乱了她的心湖。
阿通没有回答。
“你说我是鼻屎,那你就是鼻涕!”
阿通红着脸,不太高兴。
武藏从山冈回望一公里远的山路,根本不见人影。
“真的?”
木曾路一片白雪皑皑。
阿通不相信。
“你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
武藏也曾鞭策自己,但这都是表面的借口罢了!
“什么?”
又八命令牛背上的阿通。
武藏从沉思中惊醒,看看四周。
因为阿通和城太郎应该在这个时间赶上才对啊!
“下来!”
武藏没等对方说完,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而眼前这个季节又令他胃口大开,再加上他一向任性,不管走到哪儿,只要一看到食物就食指大动。
“……”
城太郎把最后一块麻薯塞入嘴里。突然跑到大马路上,用手遮着阳光,似乎在找人。
“不必,不必,如果又八要欺负我们,我们就去叫走在前面的武藏来对付他。”
因为城太郎吃定阿通绝不会向武藏打小报告。
阿通时常对他摇头叹气,有时甚至两人怒目相向。
又八正要出手,城太郎立刻躲到牛背后。
“阿通姐,有人在卖柿子干,你想吃吗?”
又八胡思乱想,更加深了他心头的怨恨。
城太郎问阿通。
城太郎四处搜寻,终于看到牛摇晃着笨重的身躯载着阿通往远方走去。
武藏虽然走在前面,但刻意放慢步伐配合牛的速度。当时他们相约一起到江户,武藏是不会食言的。有时城太郎在半路上逗留,武藏一定会等他们。
城太郎只顾着吃,根本听不进话。
“好不好嘛,拜托啦!”
“你这小鬼。”
又八再次咆哮。
又八被城太郎一推,踉跄了一下。他重新穿好草鞋,挺着胸膛对城太郎说:“哦!我本来就看你这鼻屎眼熟,原来是北野酒馆的小伙计啊!”
白雪覆盖了整座驹岳山,山脊棱线有如一把弯刀,从凹陷的山顶一直延伸到山脚。阳光照着白雪反射出光芒,山上的树木已萌生淡红的芽苞,残雪开始融化,露出的地面看起来斑斑点点。
“唉!真拿你没办法。”
阿通一见到又八,恨意涌上心头,无法抑制。
又八想在此拦截他们。
阿通假装要跳下牛背,城太郎一直笑着,根本无意阻拦她。
阿通是在寺庙长大的,当然知道详情,但又怕说多了,城太郎会问个没完,只简单扼要地说:
当武藏向自己表白强烈的情感和欲望时,自己竟然用尽全力拒绝他。
“小孩子懂什么?”
城太郎走在牛前,突然回头问阿通。
“老板,买两盒。”
“刚才那茶馆有个像和尚的旅客,指着你说——那个女人好像骑马的普贤……”
“喂,你不肯下来吗?”
“奇怪,我一直在想什么呢?”
城太郎一蹲下来,木剑就会碰到肋骨,妨碍他享受美食。因此他把木剑拽到背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眼睛还盯着来往的行人。
“你吃够了吗?”
武藏自己也解不开这个心结。
“还不吃快一点,别边吃边玩了。”
这怎么行呢?阿通光听到又八这名字就吓得脸色苍白,像个病人。
他们经过福岛闹区之后,来到兴禅寺。转个弯,爬上山坡,望见远处有座关卡。乌丸家发给他们的通行证非常管用,关兵立刻准许他们通过。道路两旁的茶屋里坐着不少人,看着他们走过去。
这个男人真卑鄙。
“好吧!那就吃快一点吧!”
“我觉得在我们到达马笼山的瀑布之前,师父和阿通姐一路上有说有笑,我们三个人相处融洽。可是,为什么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太开口了呢?”
“刚才我看到又八走到那边去了。”
“喂!这位武士,你是不是那位骑牛女人的同伴呢?”
“你是贪吃鬼文殊菩萨!”
“好吧!那阿通姐那一份就给我吃吧!”
城太郎本来不吭气,在一旁静观其变,这时他丢下手上的牛绳,开口说道:
当时的情景依然鲜明地映在阿通的脑海里。
阿通不想回答。在她心中这个人已经死了。数年前,又八叫自己另寻对象嫁人,毁了两人的誓言。而且,前几天又八在京都的清水寺山上,持刀追杀自己。又八已是个面目可憎的人了。
城太郎大声交代完,到外面将牛拴在屋檐下。
但如果因为害怕碰到又八而老躲在这儿,那就会离前面的武藏越来越远了。
他的眼睛虽然望着山峰,内心却纠缠着阿通的身影。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那你就是爱哭虫普贤菩萨,我们是绝配!”
“咦?你这个小毛头。”
“我为什么老拿他没辙呢?”
“为什么呢?阿通姐,你跟师父赶路时离得那么远,晚上也不睡在同一个房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话才刚说完,牛后有一名男子像苍蝇般尾随过来,那个人高声喊住他们。
本以为他不再要东西吃可以松一口气,可是这会儿又唠叨个没完。这不打紧,他还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讨论阿通和武藏之间的情感。
“嘿!嘿!吃点麻薯吧!你不喜欢吃吗?”
“奇怪?他们会不会在关卡耽搁了?”
城太郎死缠活缠开始耍赖,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
“阿通姐,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咦?”
他就是城太郎在福岛瞥见的本位田又八。
武藏内心交织着惭愧和耻辱,他感到无地自容。尝着男人苦闷的滋味,本来决心把这些烦恼付水流,洗净内心的污垢,然而这份迷惘却与日俱增。有时武藏自我解嘲:
阿通终于忍不住生气了。城太郎赖着不走,连那头牛也与他狼狈为奸,一直嗅着地面寻找食物。阿通坐在牛背上瞪着城太郎。
到后来也搞不清是在央求阿通,还是胁迫她。反正城太郎拉着牛缰绳,而阿通骑在牛背上,城太郎停在麻薯店前,阿通也拿他没办法。
“我当然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
“好,你再耍赖我就要告诉走在前面的武藏喔!”
“为什么?”
城太郎还没完全拔出木剑就被又八像抓猫般地甩到街边的树下。
“喂!”
“为什么我会那样呢?”
城太郎见状,急得手脚慌乱,只想到自己该负责,竟忘记赶紧向他人求救。
阿通付了钱跟出来,却被城太郎推回去。
武藏仰望山岳,紧咬嘴唇等着。看着雄伟的高山,更显自己的渺小,连面对驹岳都令他伤感。
“又八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
又八走到阿通身边,伸手扯她的衣袖。
“不管怎样都给我下来。你没事,我可有事。”
“咦?那个女子是不是出事了?”
城太郎跌到树旁的阴沟里,像只落汤鸡,好不容易才爬上路面来。
“有何贵干,没事的话,我不想下来。”
城太郎故意使坏:
说好今夜要在薮原过夜,而离宫腰的旅馆还有一段路,眼见天就要黑了。
今早起床后,两人便在客栈的茶馆里提早吃了午餐,所以这会儿城太郎早饿了。爬过了一座山,来到上松,城太郎又开始打主意。
女人心犹如海底针。尤其是清纯少女,更难以捉摸。
“原来是指普贤菩萨啊!这么说来,我就是文殊!因为普贤跟文殊两位菩萨都是形影不离的啊!”
“我才不相信……”
本来武藏还犹豫不决要不要管他们,现在看不到他们,反倒心乱如麻,一步也无法往前走了。
武藏一跑回街上,便有个路人向前问他。
城太郎的体格日渐强壮,身体如头发般快速发育,可以看出他长大的模样。当他稍微懂事的时候,就涉足江湖,随波逐流。尤其抚养他的又是一个浪迹江湖的人,这使他尚未成熟就历经颠沛流离的生活。因此,个性上他比较老成世故,这些皆因环境所造成,无可厚非。但是,最近他已渐渐成长,却还不懂克制自己的任性叛逆,常常搞得阿通啼笑皆非。
阿通除了深深后悔之外,百思不解自己为何会拒绝武藏的求爱?脑子里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喂!喂!阿通姐,买那个给我吃!”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了?”
“等一下!”
这话揭穿了又八的疮疤,而且是在阿通面前。
武藏等得不耐烦,最后站了起来。
“还没来?”
城太郎声音洪亮盖过又八。假如光是动口,本来是没事的,没想到城太郎竟然还出手推了又八一把,使得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难道男人都是用强硬的方式向女人示爱吗?
“文殊和普贤菩萨为何老是形影不离呢?又不是一对情人。”
有一天晚上,他对阿通发誓,只要到江户,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走的路,而武藏也要追求自己的志向——因此他们才离开京都的。武藏有责任遵守诺言,怎能中途弃阿通于不顾呢?
“奇怪?”
“在那里休息一下吧!”
又八气急败坏地追打城太郎,城太郎用牛当挡箭牌,在牛腹下来回穿梭,闪躲又八,最后还是被又八给逮住。
“为何不把女人甩开,向前迈进?!”
白云漂浮于无风的空中,肉眼根本看不出它是否在移动。
城太郎又多嘴了。
“大概是指普贤菩萨吧!”
又八和她母亲阿杉婆一模一样,不改往日在村子里的嚣张跋扈。现在又用命令的口吻对解除婚约的阿通说话,使阿通更加气愤。
“老是吃个不停,会得"吃"呆症。”
不管阿通怎么责备城太郎都无效,因为城太郎太了解她了。他知道阿通表面上生气,其实心底很疼爱自己。
阿通不得已只好再骑上牛背。刚大病初愈的她,又遭此刺激,内心的悸动一时无法平息。
武藏穷思苦想,甚为恼怒。坦白向她表明自己的情感,难道错了吗?勾起自己内心欲火的人,难道不是她吗?自己只是毫不保留地对她尽吐热情罢了。她竟然用力推开拒绝,甚至像厌恶自己似地躲开了。
“我不吃。”
阿通骑在牛背上,充耳不闻,城太郎只好眼巴巴望着柿子干过去。没多久,来到木曾比较热闹的地方,也就是信浓福岛的街上,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刻。
阿通骑着牛赶路,体力恢复不少,但是她的心病尚未痊愈。
话说武藏这边。
“你又来了。”
他看到又八抓着牛绳,并不断鞭打牛背,奔跑的时候扬起一阵尘土。
“她说不下来,就不要勉强她!”
因为发生这件事,所以两个人不讲话了,也不走在一块。
耸立云霄的驹岳,正无言地俯视着山坡上歇脚的旅人。
“文殊代表智能,普贤代表行愿。”
雪融化了,田里也露出浅绿色的田埂。当春天来临时,万物欣欣向荣,到处长满嫩绿的青草。
“普贤?阿通姐,什么是普贤?”
“不相信的话,我去叫他。”
“谢谢你的抬举,你当时还不是常常被艾草屋的阿甲骂得抬不起头来。”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往那边去了。他还戴着斗笠,阿通姐,你没注意到刚才他一直盯着我们看呢!”
又八无视于路人,大声叫喊威胁。
城太郎摆架子。
城太郎又提出奇怪的问题。
可是城太郎走不到半里路就吃个精光,又是一脸饥饿状。
城太郎又按捺不住了。
“哼!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