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运取决于你的母亲。如果她淹死在河里,证明她是无辜的,那么你就能活着。如果她没有死,依然活着,那你作为女巫的孩子,就要和你的母亲一起被送上绞刑架,懂了吗?”
我看到他们把她绑在木椅子上。她把腿并着,不想让他们分开绑两个膝盖。最后的、徒劳的反抗。两个成年男人把她牢牢按在椅子上,绑住她。她挣扎、哭叫,但是不能松动分毫。
“妈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和妈妈站在拉克河旁边,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着铅块。他们给她穿了衣服,今天天气也不冷,但她依然瑟瑟发抖,像是落水受惊的猫。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我知道我们之间不管说什么,都会被视为酝酿阴谋的证据。
我看着妈妈,她的身后是蓝天,是白云,她的头无力地垂下,看着我。这几个世纪,我一直忘不掉她当时的那种眼神。
“妈妈,我爱您。”
他们把她朝河里推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目眦欲裂,眼前一黑,只听到椅子落水的声音。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我的妈妈,已经不见了,她没入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水面上冒出一串串气泡。威廉·曼宁举起手告诉行刑的刽子手,握紧绳子,不能让她浮起来。
“妈妈,对不起。”
“不——”
她死了,因我而死。我活着,为她而活。随后的很多年,我都后悔自己当时答应了她,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
威廉·曼宁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表情严峻。不知道他又联想到了一些什么。这个时代的戏剧中,天气是会随着剧情发展陡然变化的,像是马洛、琼森和莎士比亚描写的那样,审判的时候、死亡的时候,天气都会变化。我们的村子离爱德华石头镇差不多有十英里远,但此刻,他们整个村子的人都跑来围观了。你可能会觉得,在中世纪,女巫审判十分普通。其实不是的,他们是当时人们贫乏的精神生活中难得的消遣。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女巫受刑,评头论足,去感受邪恶被发现和消灭,正义重新降临人间的时刻。他们从中获得安全感和满足感。
我不敢看。他们把她高吊在半空,到达最高点时,曼宁突然叫了一句停。
“艾蒂安,我也爱你。”她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股悲伤,她哭了,“我也爱你,你要强大起来,要强大起来,像你爸爸一样。你要答应我,必须活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你懂了吗?你是特别的,上帝必定有他的用意,你要找到自己的使命。答应我,好好活着!”
我看到他粗粝而巨大的手掌,期待他放下手,结束这一切。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母亲已经必死无疑,甚至我自己能否活下去还是未知。但我仍然希望她能浮起来,我想她活着,我想再听到她说话,我没办法想象我的世界里没有她。
“就在这里,等一下——”
“开始审判。”曼宁走到河边,发号施令。
“艾蒂安,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啊。我们当初不应该来这里的,我就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的。”
曼宁是个天生的演员,我觉得他简直能加入宫内大臣剧团。他不光对着我,更是对着所有的观众,开始了他的表演。
当他们再次把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冰冷。河水掩盖了一切。世界上再没人能解答,她是否挣扎、是否惊慌失措?她是不是因为我而甘愿牺牲?我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