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浅浅的,是那种学生面对老师时的乖觉:“您说的好像之前在这里看过莎士比亚演戏似的!”
“对,什么三角函数还有莎士比亚,都是些什么呀!”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
“好的,老师,你说得真的很对。”
“没有,如果你是指那种的话,没有。不过等你年纪大了,你就会意识到,安东,你是逃脱不了自己的良心的。每个人的内心自有监狱。你做的每个选择,日后都会受到鞭笞和拷问。”
“老师,您说什么?”
他笑起来。他不确定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不过不是。“你被抓住了吗?”
他点点头,我自觉已经说得非常诚恳,没有什么想再说的了。他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害怕,想尽快离开教室。
他摇头:“以前的同学。”
一阵沉默。他鼓起勇气问:“你昨晚说的是真的吗?我是说杀人的那个事。”
他解释:“以前是这里的同学,后来被开除了。”
“因为你应该有更好的朋友。”
明天,我一直很讨厌这个词,不过现在这种感觉好像稍稍淡了一些。
“好吧,莎士比亚,《亨利四世》。”
然后他笑了,觉得我在开玩笑。
“哦,对啊。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很久之前了。悄悄告诉你,我现在一般不对人说。”
“认识的人?学校里的同学,还是班上的人?”
其实我本没必要对一个蜉蝣说这么多,好像我真的很关心他们一样。海德里希常常对我说,对这些普通人投入过多关注非常危险,因为我们“更加高贵,不需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虽然海德里希自认为高贵,但我自己觉得并非如此。和他开诚布公说这一番话,我觉得自己又像个人了。整整四百年了,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一次。
他对我的第一个问题有点疑惑,他可能觉得我会先问别的。他佯装镇定,但他的眼睛早已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对,我喜欢。”
我循循善诱:“你妈知道你的那些朋友吗?”
“安东,等一分钟。”
“你不喜欢剧院吗?”
“你没办法选择自己在哪儿出生,你不能决定谁会离开你,你能做的决定很少。时代的车轮碾过,我们无法螳臂当车。但是每个人在做出自己的选择时,尚有腾挪的余地,你可以为自己做决定。”
他点头:“我会弹钢琴,一点点。我更小一点的时候,我妈妈曾经教过我。”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
于是我和颜悦色地说:“安东,你喜欢学习吗?”
“好的,哈泽德老师,明天见。”
“就是这样的。你现在做的错误决定,在随后的很多年都会环绕着你,就像1919年的《凡尔赛合约》,最后在1933年成了希特勒掌权的重要基础。现在每一刻的每个选择,都会在未来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让我们付出代价。一个错误决定可能让你损失惨重。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事你可能当时觉得没什么,但是不要怀有侥幸心理,终有一天会有后果的。”
“大家安静,现在下课。”
他看起来有点儿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那你要小心了。音乐会给你很大的影响,里面包含的各种情感会让你脑中的化学反应发生变化。”
他摊手:“有时候还行,有时候觉得完全无感。”
“以前不是的,以前每个人都看戏。在过去的伦敦,剧院是最受欢迎的地方。所有人都去那里,不光是绅士名流,只是这些人会更习惯在专门的雅座。入场可能只需要一块钱或者更少,一块面包就能进去。剧院里面以前还有人表演决斗,有时用刀剑。假如观众不喜欢表演,就会往舞台上扔东西,牡蛎壳、苹果,什么都扔。莎士比亚以前也上台表演,威廉·莎士比亚,就是学校海报上的名人,他就曾经在舞台上表演,都不是很久之前,离我们不到几百年吧。安东,历史无处不在,只要你有心,生活中到处都是知识。”
“应该吧。”
“我认识莎士比亚啊。”
“人们常常说道德观,不外乎如是。我们知道自己的对错。你要相信自己的三观,安东。会有人带你走向错误的方向,让你误入歧途,你不要相信别人,甚至不要相信我。就像是汽车广告说的都是些什么呢?汽车导航精确,让你再也不用走错路。但你自己要知道什么是对错,这才是再也不用走错路的唯一办法。”
我看到安东正准备出教室。
我记得当时的感受,我因为爱情而目眩神迷,又隐隐怀着对未来的担心和恐惧。我记得她发间的香气,我想她。这时下课铃响了。
“你喜欢音乐吗?”
他掩饰不住,有些生气,他噘起嘴:“西蒙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认识的人的哥哥。”
“对,是有很多幕,那你不喜欢这个吗?”
我说:“我看过啊。”
他看起来很害怕,他整节课都是这个表情。他刚掏出耳机想要放在耳朵上。
我露出微笑。这种感觉很微妙、很爽,简直想让人说出真相,看他惊掉下巴的样子。
“我看了第一幕。”
我点点头,难怪。
“唉,那些都是给上了年纪的有钱人看的啦。”
“好。”
他不好意思地否认了。
“无感?”
我问:“以前?”
他不屑:“我们去看是因为学校办活动的时候要求的,真的特别无聊。”
“明天见。”
“你会乐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