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之后,机舱尾部的孩子不哭了,我到了。飞机降落了,我心知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见到暌违了几个世纪的老朋友。我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由自主的恐惧。
我妈妈告诉我要好好活着,然后她死了,留我独活。她留下遗言很容易,但活着的人在漫长岁月里的痛苦难以估量。不过她是对的,她的愿望可以理解。假如你死了,你最后的愿望也会是你爱的那些人能好好活着,即使他们在失去你之后活得像行尸走肉。况且后者常常发生,比如我就这样。
我想起上周在学校,我俩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我想起在办公室相对无言的尴尬,她在茶水间里默默翻找甘菊茶,丝毫不理睬旁边的我,任由沉默蔓延发酵。
航班大概飞到悉尼和黄金海岸之间的某处。之前的两天,我不是在机场就是在飞机上。飞机后方有个婴儿在哭。让我恍惚间想起玛丽恩,她牙牙学语的时候,露丝总是担心她今后在人生中遇到什么危险。就像狗狗各有相似,婴儿的哭声也很相像。
然后她也像欧迈一样,破碎消失在沙滩上,我想留住她,但没用,她就像沙一样被流水冲走了。
不过我逐渐感觉到自己离生活的本质更近了。我可以感觉到它,就在前方,不过毫厘。玛丽恩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觉得它越来越近了,我从来没感觉找到玛丽恩离我如此之近。我在飞机上睡着之后,梦到了欧迈。我梦到他站在南太平洋的海滩上看日落。当我靠近他的时候,我想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身体瞬间像沙子一样消逝。然后露出另一个人,一个更小一点的人在他下面,感觉像是俄罗斯套娃。那是个孩子,编着长长的辫子,穿着绿色的棉麻裙子。
“玛丽恩!”我脱口而出。
然后我注意到我前面有一对年轻的情人,一个人的头枕在另一个的肩上。他们两个都是男人,醒着的男人看着爱人的睡眼,眼里满是温柔和深情。我感到妒忌,我也想要一个人靠在我的肩膀上,就像海德里希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和卡米拉在公园的长椅上依偎着。我对露丝当时是否也有过这样的心动呢?又或者我对她们两人的感情不同?也许是不同的吧,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