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热得不行必须得躲起来了,我真是必须这么做了。”当时我是这么回答的。
“你在问些什么呢,先生?”
子弹不是病菌,不是瘟疫,也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抵抗治愈的。信天翁也不能。我们活得再久,也无法从枪口逃生。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找到玛丽恩。海德里希让我相信,我们就快要找到她了。
琼无视我,继续他的话:“没关系,你说的笑话可笑之处就在于,这里根本没有法律可以约束我们,这里不是个普通的地方,我们过去可是给唐尼警长和菲尔普斯先生帮过不少忙呢。”
他们没有分心看我手里的照片,他们对自己的经历再清楚不过了。他们此刻也明白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所以我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们当然一样了。”琼一阵干笑。
“路易斯,你听见了吗?”
路易斯站起身来,表情严肃,面若冰霜:“你是谁?”
他们两个轮流用枪指着我,逼着我挖出一个洞——我的坟墓,他俩一直窃窃私语,像是在商量些什么。
“琼·汤普森,这是你的名字吗,真名?”
现在是晚上,夜色笼罩着窗外的群山,让人看不真切。天气很热,好像外面在被火炙烤着,我想是不是有谁把一整个沙漠的热量都集中到了我的小木屋。
“看你们需要多少,我们一般会根据个人的具体需要给相应的钱。”我觉得我这句话说得更像海德里希了。
天色已晚,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就更显得漆黑一片。
“你说的物质帮助,大概会是多少钱?”路易斯很直接地问。
我清清嗓子:“你们和我一样。”
“不是比利·斯泰尔,或者说威廉·拉金吗?”
“听着,我无意找你们麻烦。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跟你们一样。我不知道你们全部的生活经历,但是你俩看起来年龄相仿。我猜你们应该都是在17世纪左右出生的。我不知道在这些年里,你们是否见过其他跟你们很像的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除了你们还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成百上千。我们其实很危险,有个英国的学者把我们称为‘时光逆行者’。当人们发现我们的时候,不管是我们主动告诉的还是他们察觉的,我们都很容易遇到危险,我们在意的人也会因此陷入同样的危险。我们很可能会被科学家关进精神病院或者监狱里面观察,那些迷信的人甚至会铲除我们。我想你们已经经历过了,我们的情况真的很危险。”
琼皱眉:“所以你来这里找到我们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先生?”
“所以你来这里告诉我们,你们那个不到千人的小团体,在本地能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上一个对付我们的人,我们已经把他们全都赶去墨西哥了。而当时,警长也默许了我们的做法,还亲自为放逐令盖上了红章。现在你看起来更热了,还有那么点儿小慌张。不如我们出去,让你凉快一下。”
四只眼睛和两管枪口齐齐对准我,我从没见过像他俩这么反应机敏、心有灵犀的人。他俩真是非常默契。
我照做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你们麻烦的,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我知道你们是谁,我知道你们过去的一些身份,我知道你们不是一直在矿上打工,我知道你们之前抢过火车,我知道你们甚至抢到了一大笔钱。你们两个谁都没必要,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矿工。”琼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我觉得他的牙可能会有危险,但我没有就此打住,“我还知道你们两个本该在二十六年前,就被枪毙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海德里希给我的照片,“我还知道,这些照片是你们三十年前拍的,从那时开始,你俩都没有再变老过。”
“我知道你们是谁。”
“我,是很多人,和你们一样。我该怎么叫你呢?是路易斯,还是杰斯·邓洛普、约翰·帕特森,又或者说三指杰克呢?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呢?”
伤口比我以前任何一次受伤都要疼,我努力忽视疼痛,不停赶路,赶路。我穿过沙漠,翻山越岭,感觉自己像是在和死神赛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我驾着马,从无边夜色中仓皇逃窜,终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时到达了图森。到了旅馆之后,艾格尼丝用酒精给我的伤口消毒,我咬着湿毛巾,勉强在子弹被挑出皮肉的时候,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汗水从我的鼻尖滑落,落入地面蒸发不见。
“也许我们该对这位不知道真名是什么的彼得先生说说现实情况了,告诉他,他说了个多么好笑的玩笑。”
“我听见了,哈哈。”
夜风习习,但我一直在流汗,嘴唇干疼,之前喝的威士忌此刻已经蒸发殆尽。我一个小时前自作聪明,此刻终于尝到了苦果。
“你不习惯这么热的天气是吧?你该待在哪里呢?阿拉斯加?或者躲在哪个防空洞里面?”他曾经这样问过我,那个瘦得皮包骨头、没有牙的男人。他左手少了两根手指,他叫路易斯。他当时开了一瓶威士忌,眉头都不皱就一饮而尽。
我深呼吸:“为了给你们一条出路。比斯比这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了,有不少风言风语。这个时代有相机,我们的存在会被记录下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有一些恐惧,我之前说的这些不过是对海德里希依样画葫芦,空洞的话里什么意思,其实我自己知之寥寥。“我们有个集体,一个社团,把我们集合起来,我们希望有相似情况的人都能团结起来加入我们,‘时光逆行者’都能成为我们的成员。这样我们可以守望互助,帮助每个人定期变换身份,重新成为其他人。这种帮助可以是物质上的一笔钱,也可以是身份证明或者档案记录之类的。”
他们大笑起来。
菲尔普斯·道奇,我来之前看了不少他的资料,他是比斯比主要矿产公司的幕后掌控者。
“我很抱歉,但是——”
“听着,我们信天翁社会已经联系过本地的政府人员,他们知道我来了这里。假如你杀了我,你会被逮捕的。”
另一个人,琼,听到我的回答就笑了。他块头更大,也更聪明。“哈哈,我们其实是很乐意和外乡人打交道的,尤其是那些兜里有钱的阔佬。不过你甚至不是科奇斯县(亚利桑那州)那边过来的。这很容易分辨出来,你看,当地人衣服上有不少洗不干净的泥点,因为那边尘土真的很大,还有矿山。你看起来真的是太干净了,不像是比斯比这边的人。看看你的手掌,也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我看了看我的手,最近这些天经常不自觉地看他们,尤其是我弹琴的时候。过去的八年,我一直在自学钢琴。
我们打了一小时扑克牌,我已经输了120美元。我喝了更多的威士忌,感觉胸中像有一把火在烧。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说些什么了。
我当然知道,略有耳闻。1919年,很多矿工被粗鲁地赶出了比斯比。
路易斯,我当时觉得他有点懦弱,反应也更慢。他开枪时我就地一滚已经拿到了琼的手枪。枪声响起,我感觉我右肩一阵疼痛。不过我反应很快地回身给了路易斯一枪,他又试图开枪,不过这次没有打中。我随即对琼一连串射击,琼满身是血。我强忍疼痛,把他们两个的尸体拖进我刚刚挖出来的洞里,并且盖上土。本来是我的坟墓,现在成了他们的。我赶走了一匹马,然后跳上另一匹离开了。
琼大喊:“开枪杀了他!”
琼语气质疑:“信天翁社会?信条?我们不属于你们的社会,我们不属于任何团体,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可以叫我汤姆,不过我确实和你一样,有过很多名字。”
“现在,”琼开口了,他们一直监督我不停地铲土挖洞。我靠在铲子上已经筋疲力尽,“你应该不需要钱了,把你口袋里的钱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地上。”
琼摇头:“路易斯,你真的相信他的这些鬼话吗?他劝我们从比斯比搬走,不要再工作。我们现在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和人们相处融洽。我们原来在国内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我可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搬走。”
我知道我唯一的机会来了。我装作疑惑,看他们胯下的马,于是他们也下意识地低头看。琼冰冷如刀的眼睛一从我身上移开,我马上就把铲子朝他的头顶挥去。他摔倒在地,意识有点模糊,手里的枪摔了出去。
琼和路易斯互相使了个眼色。路易斯有点茫然,他头脑比较简单,看起来没有想那么多,比较容易被人影响,也是那种很容易被坑的人。琼看起来不管是体格还是头脑,都比路易斯强太多。从他端枪的手就可以看出,非常稳,非常冷静。
“如果你搬走当然会更好。信天翁的社会信条就是,一般每八年……”
8月。此时,我住在一个小村庄边缘的木屋,待在客厅里,因为海德里希的安排。每八年他会交给我一个任务,这是一笔交易。你完成这个任务,然后海德里希帮助你去一个新的地方,改变身份,以确保安全。这些年来,唯一的危险来自任务本身,不过我很幸运。在这次之前,我已经做了三个任务,都成功了。任务就是,设法找到那些落单的信天翁,说服他们加入我们。通常我们不采取暴力手段,也不对他们的人品做任何评测。但在这里,比斯比,一切有所不同。这次我想得比以前更多,我要搞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我还要等多久,才能找到我的玛丽恩。
路易斯挠挠胡楂儿:“没错,从你现在离这把枪的距离来看,你离危险确实挺近的。”
“事实上,”琼继续道,“我们还帮他们带队遣返过比斯比的矿工。你知道这件事吧?”
“手就是手啦。”我说道。
“什么?”琼不明所以。
他俩指着我带着的那支枪:“把枪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动作轻一点儿。”
钟嘀嗒嘀嗒地响。屋外远远的地方,不知是狼还是狗在叫。
“我想让你的脑袋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