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自行车表演了——至少是我对它的描述。第二年夏天,尤里没有到维拉来,我只能独自应付我浪漫的焦躁。下雨的日子,我会蜷缩在很少使用的书架脚下,在尽力想阻止我偷偷摸摸地探究的昏暗的光线下,在俄语版的布罗克豪斯八十二卷本的百科全书中查找晦涩的、带有晦涩的挑逗性和耗人精力的术语,为了节省地方,这个或那个条目的标题词在整个详尽的讨论中会被缩略成大写的首字母,因而用七号活字排印的密密的一栏栏文字,除了使注意力不胜重负之外,还具有了假面舞会的浅薄花哨的魅力,在其中,一个一点儿也不熟悉的词的缩写和你渴切的眼睛玩起了捉迷藏:“摩西试图废除P,但是失败了……在近代时期,殷勤好客的P在玛丽亚·特蕾西娅统治下的奥地利繁荣发展……在德国的许多地方,从P获得的收益归入神职人员名下……在俄国,自一八四三年以来,P就一直得到了官方的容忍……一个孤儿如果在十或十二岁时受到主人、主人的儿子或家仆的诱奸,其结局几乎必然是P。”——如此等等,所有这些都以神秘感强化了,而不是冷静地阐明了,我初次沉浸在契诃夫或安德烈耶夫作品中时所遇到的对娼妓式的爱情的影射。捕蝴蝶和各种运动打发掉了有太阳的钟点,但是无论多少运动也不能阻挡每天晚上使我投入到茫然的发现之旅中去的焦躁不安。骑了大半个下午的马以后,在色彩绚丽的黄昏骑自行车有一种奇怪地微妙的、几乎是纯精神的感觉。我把我那辆恩菲尔德牌自行车的车把翻转过来,降到比车座还低,把它变成了我设想中的一种赛车车型。我会循着昨天的邓禄普轮胎的印痕图案,在公园的小径上掠过;利落地躲过隆起的条条树根;选中一根落在地上的细枝条,用我灵活的前轮将它啪地折断;从两片平展的树叶间、接着又从一块小石头和它在前一晚从中脱落出来的那个小坑间摇晃着穿过;享受小溪上一座桥的短暂的平坦;沿着网球场的铁丝网围栏骑行;轻轻拱开公园尽头那扇粉刷成白色的门;然后,怀着获得了自由的忧郁的心醉神迷,沿着长长的乡间道路被晒得硬硬的、有着舒适的黏性的边沿飞驰。
那年夏天,我总会骑过某一个小木屋,它在低斜的夕阳下泛着金黄色,在它的门口会站着波兰卡,我们马车夫长扎哈的女儿,一个和我同龄的姑娘,她倚在门框上,赤裸的双臂以俄国农村特有的柔美舒缓的样子交叉着抱在胸前。她脸上会焕发着奇妙的欢迎的容光看着我骑近,但是当我离得更近的时候,就会减弱成似笑非笑的样子,然后变成紧闭着的嘴唇角上的一线微光,最后连这也会消失,因此当我到达她面前的时候,她那漂亮的圆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表情。然而,我刚一骑过去,在冲上山坡前回过头去看最后一眼时,甜美的笑容会重现,那神秘莫测的光彩又会摇曳在她可爱的脸上。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在我不再在那个时刻骑车经过那儿以后很久,在两三个夏季里,我们时不时地会恢复目光的接触。她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出现,总是独自站在一旁,总是光着脚,左脚的脚背轻轻蹭着右腿肚,或者用小手指轻挠浅棕色头发分缝的地方,而且总是靠在什么东西上——当我的马在装鞍的时候,靠在马厩的门上,当乡间宅第所有的仆人在九月的一个清冷的早晨我们进城过冬时送别我们的时候则靠在一棵树干上。每一次,她的胸脯似乎又柔软了一些,她的小臂也结实了一些,有一两次,就在她将要移出我的视野之前(她在十六岁时嫁给了很远的一个村子里的铁匠),我觉察到她两只分得很开的黄褐色的眼睛里的一丝善意的嘲弄。说来也怪,她是第一个具有这种强烈的力量的人,仅仅靠不让她的微笑消失,就能够进入我睡梦中的隐秘之处,而且每当我梦见她,都会冰冷黏湿地被震醒;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我害怕她结满泥土的脚和衣服上的污浊气味会使我反感,更甚于害怕以准庄园主的老一套的挑逗去侮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