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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孩子·那不勒斯四部曲4 作者:埃莱娜·费兰特 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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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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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跟伊玛说的。”

黛黛就是这样,她喜欢表现得比别人有远见,爱下一些不容置否的判断。我禁止她当着莉拉的面说这些可怕的话。我试着跟她解释,并不是所有人的感情机制都一样,莉拉和艾尔莎的感情机制和她不同。

“但这不是她的情况。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是的,我亲耳听见她对伊玛说的,她跟伊玛说话,就好像伊玛已经是大人了,我觉得她疯了。”

“比如说,你妹妹,”我说,“面对自己在意的事情,她的表现和你不一样,她觉得那些过于直白的感情很可笑,她总是会向后退一步。”

“眼泪不代表痛苦。”

“你们的母亲不在时,我就是你们的母亲。”

我回来时,黛黛跟我讲了事件的始末。她很诚实,这是她的原则,她也跟我说了她那个毫不留情的回答。我想让她明白,她说的那些话很可怕,我狠狠批评了她。我说:“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能说这样的话。”这时候艾尔莎站在她姐姐一边,她说,她觉得莉娜阿姨已经疯了,她以为关在家里就能躲过所有危险。我很难跟她们解释说,错并不在莉拉身上,而是因为苏联的一个叫切尔诺贝利的地方核电站发生了事故,会发射出非常危险的辐射,因为我们生活的是一个很小的星球,辐射可能会伤害到任何人。我说:“莉娜阿姨保护了你们。”但艾尔莎大喊着说:“这不是真的,她打了我们,她每天都给我们吃速冻食品。”伊玛说:“我不爱吃速冻食品,我哭了好久。”这时候黛黛说:“她对我们比对詹纳罗还糟糕。”我小声说:“莉娜阿姨可能也会这样对待蒂娜,你们想象,对于她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折磨,她保护了你们,同时想象着,她女儿在某个地方没人照顾。”在伊玛面前,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黛黛和艾尔莎做出一副很怀疑的表情,伊玛很不安,她跑出去玩了。

几天之后,莉拉用她那种很直接的方式对我说:

我说错话了,我不应该说“曾经多么爱”,不应该用平淡的语气,提到她生孩子的事情。她忽然爆发了,说:“这不关你的事儿!”然后她喊道——就好像伊玛是一个大人:“你要告诉你女儿,假如别人跟她说一件事,她不应该到处跟人说。”

她们俩都读了很多书,她们用书面语言进行争吵,要不是她们忽然会用非常粗俗的方言互骂,我几乎是带着欣赏听她们相互攻击。她们的争吵,好的结果是黛黛对我的抵触越来越少了,但这种矛盾带来的负面影响让我感觉很沉重:艾尔莎和莉拉成了她恶意的攻击对象。黛黛不停地给我打艾尔莎的小报告,说她在学校的种种恶行:男女同学都很讨厌她,因为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她不停羞辱别人,吹嘘自己和一些成年男人的关系,甚至伪造我的签名逃课。关于莉拉,黛黛说:“她是一个法西斯,你是怎么和她成为朋友的?”她毫无条件地站在詹纳罗那边,她觉得,毒品是敏感的人反对压制的一种方式。她发誓,她一定要想办法让里诺逃出他母亲的牢狱,黛黛一直把詹纳罗称为里诺,我们也跟着她那样叫。

“因为她和莉娜阿姨一模一样。”

“黛黛,那不是疯狂,那是痛苦。”

“我妈妈让我照看两个妹妹,由我自己来决定是不是回家!”

莉拉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让她住嘴。艾尔莎捍卫自己的姐姐,也被扇了一个耳光,这时候伊玛哭了起来。我的朋友喘着气,重申了一遍,她们别想着从这家里出去,外面很危险,外面有死亡的危险。她强迫她们待在家里,一直到我回来。

“但她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那个阶段,莉拉对我的几个女儿越来越失去了兴趣,她称她们为“娇小姐”。同时我几个女儿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尤其是黛黛,已经彻底不再迷恋她了,就好像蒂娜失踪之后,莉拉失去了所有的权威。

“跟伊玛?”

“谁跟你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是故意让蒂娜丢掉了,她现在也想失去詹纳罗,更别说恩佐了,你看到她是怎么对待恩佐的吗?莉娜阿姨和艾尔莎一模一样,她谁都不爱。”

这真是一个死循环,莉拉错了,是因为她和艾尔莎一样,艾尔莎做错了,是因为她和莉拉一样。实际上这种负面评价牵扯到了詹纳罗。在那种情况下,按照黛黛的看法,艾尔莎和莉拉做出错误的判断,是因为她们有同样的情感障碍。艾尔莎对詹纳罗的看法和莉拉一样,她说詹纳罗简直比畜生还糟糕。黛黛跟我说,她妹妹经常带着鄙视对她说,莉拉和恩佐做得对,詹纳罗想溜出去时,就是应该痛殴他。艾尔莎对她姐姐说:“只有一个像你这么愚蠢、对男人一窍不通的人,才会被这个一点儿脑子也没有、脏兮兮的臭男人所迷惑。”黛黛回答说:“只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冷血动物,才会用这种话来描述一个人。”

“你不要太激动。我知道你曾经多么爱蒂娜。你不要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你应该发泄出来,你应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确生个孩子不容易,但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和我女儿犯的错误同样严重。我说:

“没有眼泪,通常代表更深的痛苦。”

有一次我在米兰,莉拉跑到了院子里。那时候黛黛在院子里看书,艾尔莎和她几个朋友聊天,伊玛在旁边玩儿。她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黛黛已经十六岁了,艾尔莎十三岁,只有伊玛很小,刚刚五岁。但莉拉把她们强行拉回家里,就好像她们还没有任何自主能力。她二话不说(在这种情况下,她们期望把任何事情讲清楚),就把她们带回家里,她只是嚷嚷着说,待在外面很危险。我的大女儿无法忍受这种行为,就叫喊着说:

“什么狗屁母亲。”黛黛用方言说,“你把蒂娜弄丢了,你一声都没哭。”

詹纳罗回到了楼下的房子里,一切都变得更糟糕了,有时候我担心他们出事儿,就跑下去看。这种时候,莉拉会给我开门,冷冰冰地问我:“你想要什么?”我也冷冰冰地回答说:“你们太夸张了,黛黛在哭,她想打电话叫警察,艾尔莎被吓坏了。”她回答说:“假如你们不想听到的话,那就待在自己家里,把耳朵堵上!”

“她只是一个孩子。”

“黛黛说我是一个狗屎母亲。”

“她是一个没教养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觉得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说来听听。”

“假如莉娜阿姨不想生孩子,她为什么还生了这个孩子?”

“你为什么要跟艾尔莎过不去?”

我抓住一切机会想平息她们的争端,我会捍卫莉拉,批评艾尔莎。但有时候我很难找到话来捍卫莉拉,她那种尖刻的痛苦让我很害怕。另一方面,我害怕就像过去一样,她的身体会无法承受这些痛苦。因此,尽管我喜欢黛黛的清醒和犀利,也觉得艾尔莎那种古怪的无礼行为很有意思,但我很小心,我不希望她们在莉拉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我知道,黛黛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说:“莉娜阿姨,你就说实话吧,是你故意让蒂娜丢掉的,这件事情并非偶然。”)。但每天我都担心更糟糕的事:两位“娇小姐”,就像莉拉称呼她们的,尽管她们生活在城区的氛围里,她们深知自己的不同之处。尤其当她们从佛罗伦萨回来时,她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任何人面前都想表现出这一点。黛黛在上高中,她成绩优异,她的老师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男人,非常有文化,他仰慕艾罗塔家人的学识,他向黛黛提问时好像更担心自己提错问题,而不是担心黛黛回答错误。艾尔莎在学校里成绩平平,她的期中考试成绩通常都很差,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的期终考试成绩会很潇洒地名列前茅。我知道她们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我感觉她们是两个惊恐的小姑娘,因此我并不太相信她们真的那么霸道。但其他人并不是这样,从外人看来,她们俩一定是让人生厌。比如说艾尔莎,她对谁都没有敬意,她会给学校里外的人随心所欲地起一些带有贬义的外号。她给恩佐起的外号是“沉默的乡巴佬”;她称莉拉为“幺蛾子”;她称詹纳罗为“微笑的鳄鱼”。她尤其针对安东尼奥,他几乎每天都要来看莉拉,要么是去办公室,要么是来她家里,每次他一来就把莉拉和恩佐拉到一个房间里说话。蒂娜丢了之后,安东尼奥变得鬼鬼祟祟。假如我在场的话,他们会明摆着打发我走,假如我两个女儿在那里,一分钟后她们就会被排除在外,关在门外。艾尔莎那时候很熟悉爱伦坡,她给安东尼奥起了一个外号叫做“黄死魔的面具”,因为他天生脸色有些发黄。很明显,我担心她们会说错话,但我担心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有一天晚上,她问我:

“总是向后退一步,她失去了所有的敏感度。”

“是的,但如果没有眼泪,那谁向你保证她很痛苦?”

“是你告诉你女儿,我把蒂娜弄丢了,一声都没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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