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城区,这种众所周知的关联让我很沮丧,有人为了给我抹黑,写文章说我和索拉拉兄弟是亲戚关系,有一段时间,我避免去找我妹妹和外甥,也避免和莉拉见面,当然,莉拉是索拉拉兄弟的死敌,但她用来启动那家小公司的资金,是通过给米凯莱工作积累起来的,或者说是从他身上榨取的。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索拉拉兄弟和其他那些被杀的人一样,也慢慢淡去了。我们渐渐开始担心,那些取代他们的人会更凶残,而且我们对他们也不熟悉。我逐渐把索拉拉兄弟抛在了脑后。忽然有一天,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给我送来了一个小包裹,是蒙泰桑托的一家首饰店送来的。我并没有马上明白里面放的是什么,让我惊异的是,那个袋子上写着埃莱娜·格雷科女士收,里面是一个红色的盒子。我看了上面的纸条,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马尔切洛用费力的笔迹在纸上写了一句:“对不起”。后面是他的签名,写得很工整,像小学老师教给我们的字体。盒子里是我的手镯,打磨得锃亮,就像新的一样。
在这个关头,阿尔曼多又来采访我,为他的电台做节目,他不是唯一来找我的记者。那时候,我要么通过口述,要么通过书面形式对不同媒体讲述了我所知道的事情。但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我发现那不勒斯本地报纸的记者知道的比我多得多,之前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消息忽然间都传了出来。有一张单子列举着索拉拉兄弟的种种犯罪行为,每件都骇人听闻,都是我之前没听说过的,他们都算到了索拉拉兄弟头上。让人惊异的还有他们的财富总量。在他们活着时,我和莉拉一起写的东西、我发表的文章,和他们死后那些出现在报纸上的文章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从另一个方面,我意识到我了解其他方面的一些事,就是没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写,包括我自己也不会写的东西。我知道,我们小时候都觉得索拉拉兄弟很帅,他们开着他们的“菲亚特1100”在城区里巡回,就像乘坐战车的古代士兵。有一天晚上,他们在马尔蒂里广场上捍卫了我们,回击了基亚亚街上的那些有钱人家的男孩子。马尔切洛本来想娶莉拉,但他后来娶了我妹妹埃莉莎,米凯莱很早就明白了我朋友莉拉的神奇品质,他爱了莉拉很多年,爱得那么狂热,以至于迷失了自己。当我发现我知道这些事情时,我意识到他们很重要。他们像影响我那样,影响着那不勒斯成百上千的人,我们都曾经生活在索拉拉兄弟的世界里,我们参加了他们商店的开业仪式,我们在他们的酒吧里买过点心,我们庆祝过他们的婚礼,我们买过他们的鞋子,我们曾经在他们家里作过客,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我们直接或间接地拿过他们的钱,我们忍受过他们的暴力,但我们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马尔切洛和米凯莱就像帕斯卡莱一样,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但尽管人们和米凯莱的关系千差万别,但仍可以迅速画出一条清晰的分割线,但在那不勒斯或整个意大利,人们和索拉拉兄弟那样的人之间的界线却不可能清晰。把索拉拉兄弟和帕斯卡莱放在一起,我越是回顾,越是惊恐地发现,那条线把我们也涵盖在内。
那些展示出自己非常清楚索拉拉兄弟是怎么死的人,当你问是谁杀死他们时,你会发现这些人几乎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一个人开枪,他不慌不忙地上了一辆红色福特,然后车开走了。”“不,当时有两个人,两个男人,他们开着一辆黄色的‘菲亚特147’,车上还有一个女人。”“根本不是,一共有三个杀手,都是男的,脸用防寒头套蒙着,他们是步行离开的。”有时候你会感觉并没人开枪。比如卡门跟我讲述说,索拉拉兄弟、我妹妹、我外甥、吉耀拉和她几个儿子在教堂前手忙脚乱,就像中邪了一样,米凯莱的身子向后倒去,他的头狠狠撞在了石头台阶上,马尔切洛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级台阶上,因为他扣不上穿在蓝色高领套头衫上的外套的扣子,他诅咒了几句,向一边倒下了。他们的妻子孩子都毫发无损,在短短几秒内都跑到教堂里躲了起来。在场的人,好像都只看着被杀的人这一边,没有看杀手那边。
马尔切洛和米凯莱是在一九八六年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天被人在小时候他们受洗礼的小教堂门口杀害的。没过几分钟,整个城区都知道了他们被杀时的细枝末节:米凯莱中了两枪,马尔切洛挨了三枪,吉耀拉一下子就逃走了,几个孩子出于本能也跟着她跑了,埃莉莎一下子把西尔维奥拉过来抱在怀里,转过身背对着杀手。米凯莱当场就死了,马尔切洛没有马上倒地,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想把上衣扣子扣上,但他没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