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给你打电话。”
我把孩子放在摇篮里,我决定给埃莉莎打电话。我尽量把事情说得没那么严重,我没有提到尼诺,只是提到了莉拉。我妹妹马上就失去了平静,她哭了起来,开始骂我。她说,我让一个外人把我们的母亲送到不知哪里去了,我应该叫一辆救护车,我只想着自己的事,只图自己方便,假如母亲死了,那都是我的错。这时候,我听见她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在叫马尔切洛,这是之前我从来没听过的,她的声音里饱含着怒气和焦虑。我对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怎么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莉拉把她带到医院去了。”我没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莱农,你让这畜生不要乱来,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我抬高了声音:
“已经办理好住院了,尼诺认识那个主治医生,他们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你放心吧。”
“等一下,他在和尼诺吵架。”
“莉娜会照顾自己。我现在站都站不住了,孩子在哭,我要给她换尿布。我让你马上回来。”
“快点。”尼诺很不耐烦地对莉拉说,“我们快一点。”
“我很平静,莱农,你是在私人诊所里生的孩子,埃莉莎也是在诊所生的,为什么你母亲要死在这个地方?”
莉拉没有回答,我听见她也加入了一场我不了解的争吵。她用方言在嚷嚷:“你他妈说什么呢,马尔切!滚开吧,滚吧。”然后她对着我喊道:“你和那混蛋说说,拜托了,你们商量一个方案,我不想卷进来。”我远远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过了几秒,我听见了马尔切洛的声音。他尽量用一种客气的声音对我说,埃莉莎交代他了,不让我们的母亲待在医院里,他去那里,就是要把我们的母亲接出去,带到卡波迪蒙特一家漂亮的诊所里。他用一种严肃的语气问我,就好像真的要得到我的认可:
“尼诺和医生再待一会儿,我要走了。”
“我不知道。”
“是的,别人不能进病房。”
“把电话给莉娜。”我说。
“你平静一下。”
“你走吧,谢谢,不要太累了。”
“好吧。”
我有些不安地说:
“那些私人诊所更恶心。”
“她有没有问到我?”
“这里呢?”
“好吧,那你马上回家。”
莉拉很平静地说:
无论如何,埃莉莎说得对。我真是犯晕了,我应该叫一辆救护车,或者把孩子交给莉拉。我太相信尼诺的权威,他像所有男人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想显摆一下自己救人于危难的决定性作用。我坐在电话旁边,等着他们打给我。
“她不想一个人死去。”
尼诺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我们走吧,这是他在当学生时,面对一些困难时刻时会用到的语气。尼诺把我母亲抱了起来,她还在抗争,不愿意去,尼诺让她放心,说一切包在他身上,他会安排好的。莉拉很不安地看着我,我想:那个在医院里给我母亲治病的教授,是埃利奥诺拉家的一个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尼诺真的很重要,还好他在。莉拉说:“我来帮你看孩子,你去吧。”我点了点头,我把伊马可拉塔递给她,但动作不是那么坚定,我和孩子依然紧密相连,就像她还在我肚子里一样。无论如何,我现在没办法和她分开,我要给她喂奶,给她洗澡;但我觉得,我也没办法和我母亲分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我在发抖,那些血是怎么回事儿,意味着什么。
我心烦意乱,也很虚弱。我坐在沙发上给伊马可拉塔喂奶,想让她平静下来。我没办法把目光从地板上的血迹上移开。这时候,我想象着汽车在城市冰冷的街道上跑着,手一直摁在喇叭上,拿一块手帕举在窗外,示意情况紧急,我母亲意识涣散,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汽车是莉拉的,是她开车,还是尼诺开?我想,我要平静下来。
“你把电话给他。”
“她现在是一个人吗?”
他变得很凶恶,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马尔切洛?这和马尔切洛有什么关系?”
我走到了电话跟前,有些手忙脚乱地停了下来,我想把孩子交给尼诺抱着,但他躲开了,他对莉拉——而不是对我——说开车直接送过去会快一点。我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孩子在哭,我母亲恢复了知觉,她在呻吟。她哭着说,她不想踏进医院一步。她拽着我的裙子,提醒我,她已经进去住过一次院了,她不想死在医院里,那里太荒凉了。她在发抖,她说:“我想看着孩子长大。”
“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哪里有钱,医生就在哪里。谁说了算,你、莉娜还是那个混蛋?”
“这是医院的规定。”
“这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
“尼诺,你到底问了没有?她不愿意待在医院里的。”
“她很害怕,莉拉,想想办法吧,她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说,你要把孩子带去给她看。”
“好吧。”我小声说,“你们去吧,然后告诉我情况。”
我问:
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我马上把孩子抱了过来。我母亲也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她对自己身体的厌烦和羞愧。在她晕倒之前,尼诺抓住了她。“妈妈,妈妈!”我呼喊着她。尼诺用指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脸颊,她没醒过来。这时候,孩子哭了起来,我很害怕。我想,她会死的,她一直坚持到现在,在看到了伊马可拉塔之后,决定撒手人寰。我继续叫着妈妈,声音越来越大。
我马上就听出了电话那边传来马尔切洛用方言说话的声音,声音很大,很粗暴,还有尼诺说意大利语的声音,尼诺的声音很刺耳,那是他失控时的声音。我很焦急地说:
我把电话挂上了。
门关上时,我才感觉到当时的处境给我带来的撕裂感:莉拉和尼诺一起把我的母亲带走了,他们照顾着我母亲,这本来应该是我做的事情。
“不能让莉娜一个人面对那个混蛋。”
“她病情加重了?”
“没有,医生很平静,但马尔切洛来了,他在发神经。”
“我知道,但你要平静下来。”
“快叫救护车。”莉拉说。
那时候,我的太阳穴在跳,我站都站不稳了。我说,你问问尼诺,我母亲现在能不能转移,让他问问医生,然后打电话给我。我挂上电话后,觉得束手无策,一直在那儿搓手。
过了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电话终于响了。
她提到奶水的事情,对我来说很管用。我坐在伊马可拉塔的摇篮旁边,就好像挨着孩子,就能保证我奶水充足。女人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我滋养了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我把她生出来,她也要接着吃我的奶水。我想,我以前也曾经在我母亲的肚子里,也吃了她的奶。她的乳房和我的一样大,或者比我的更大。在我母亲生病之前,我父亲还会用一种猥亵的语气,影射那对乳房。我从来都没见到过我母亲不戴文胸的样子,一年四季,她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因为那条病腿,她很不自信,掩藏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一杯酒下肚之后,她就会变得比我父亲更厚颜无耻,会炫耀自己的美貌,纯粹是装模作样。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我跑去接,又是莉拉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很仓促。
“告诉尼诺不要生气,让他赶紧走吧。”
“就是看谁说了算,你要么告诉你的朋友,我把她带到卡波迪蒙特,要么我撕破他们谁的脸皮,最终还是要把她转走。”
“你有没有问医生,我母亲能不能转院?”
“有莉娜在那里呢。”
“这里很糟糕,莱农。”
“我做得对吗?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不是能不能转院的问题。”
“她不会死的。”
“那些给她治病的医生在那家医院工作。”
“我非常平静。”
过了几分钟,电话又响了,是尼诺。
“不要着急,不然就没奶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