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的《梦的挑夫》被捏得发烫了。
回答的声音顺着楼梯传上来,就在马克斯·范登伯格的头顶上。“可能还要一分钟。”
快想想,莉——
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流血的伤腿上。
鲁迪进球了。
“开门!”
他去踢球了,莉赛尔依然站在原地。她怎么才能回屋去而又不会引起怀疑呢?迪勒太太商店前的烟雾正在散去,那群人开始散开了。恐慌在心中可怕地聚集。她的喉咙和嘴里充满了沙子似的空气。想个办法,她心想,快点,莉赛尔,快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她只好另打主意,又想出个办法。当鲁迪扶她起来时,她让自己再次摔倒在地,仰面朝天。“我爸爸,”她说,她注意到,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你能去找我爸爸来吗,鲁迪?”
“鲁迪!”
等到一进家门,莉赛尔立刻告诉爸爸这个消息,她试图在绝望和沉默中想好到底该如何开口。“爸爸。”
他们听到那个纳粹在地下室里走动的声音,还有拉动卷尺的声音。莉赛尔禁不住想象着马克斯坐在楼梯下面,怀里紧紧抱着他的素描本的样子。
汤米立即行动。“我来看着她,鲁迪。”他站在她旁边,脸依旧抽搐着,努力不笑出来,而莉赛尔一直留意着那个纳粹的举动。
敲门声再次响起。
爸爸转过身,命令莉赛尔去拿一本书来看,又让罗莎去张罗晚饭。他感到他们最好不要一脸焦急地坐在一起。“好了,快点,”他大声说,“快点行动,莉赛尔。我不管你的膝盖疼不疼,你得读完那本书,你早就说过的。”
“嗨,爸爸。”
他们得先熬过检查这一关再说。
莉赛尔极力控制着自己,好让自己不要崩溃。“好的,爸爸。”
爸爸坐在桌旁。罗莎在角落里嘟嘟囔囔地祈祷着。
那个男孩带球过来时,正好撞上莉赛尔,两人撞得很厉害,连比赛都被迫停止了。球滚到一旁,队员们跑过来。莉赛尔一手捂着擦破的膝盖,另一只手捂着头。克劳斯·伯瑞格只是捂着小腿,一脸痛苦的表情,嘴里咒骂着:“她在哪儿?”他啐了一口,“我要杀了她!”
“休伯曼太太——我觉得她倒给我们上了一课,”他对莉赛尔送上一个微笑,“尤其对那些男孩子们来说,对不对,小姑娘?”
“你要我帮忙吗,休伯曼先生?”
“和你爸爸闹别扭了,嗯?没关系,我和我孩子也经常这样。”
鲁迪把手插在衣兜里。“纳粹,”他看了看,他的朋友还在霍茨佩菲尔太太家前面的篱笆里摆弄着那个足球。“他们在检查所有的房子和公寓。”
他扶起她,搀着她往家走。比赛继续进行,那个纳粹已经在敲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的门了。没人应门。鲁迪又在朝这边嚷嚷了。
罗莎点头同意。
“别说话。”
“我们把他藏到莉赛尔的房间,”这是妈妈的建议,“藏在床底下。”
在走廊里,她差点一头撞上那个纳粹。
爸爸站着,又有了一个主意。
“你想喝点咖啡还是茶?”
据爸爸说,那个纳粹一走,罗莎就瘫倒在炉子旁了。随后,他们叫上莉赛尔,一起来到地下室,搬开了巧妙伪装的床罩和油漆桶。马克斯·范登伯格坐在楼梯下面,手里握着那把生锈的剪刀,仿佛是握着一把刀。他腋下的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他嘴巴像受了伤一样艰难地说着话。
“不,不用,你接着踢球吧,斯丹纳先生。”斯丹纳先生,你不得不爱莉赛尔的爸爸。
“休伯曼太太。”那张板着的脸扭曲着。
没有发生仇杀。
莫尔钦镇上已经有一些防空洞了,可是就在科隆被轰炸后不久,上头决定最好再多搞点防空洞。纳粹们一家家检查着,看看哪些房子里的地下室可以用作防空洞。
“我认为你不能再继续比赛了,我的小姑娘,”他说,“你住在哪里?”
爸爸猛地一按湿布,莉赛尔疼得直抽搐,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相反,汉斯开口对女孩低声道歉。
他走到门厅,冲下面大声问:“下边一切还好吧?”
这可不是罗莎想要的答案,她的两眼瞪得大大的。“啥也不做?你疯了吗?”
“不,不行,”他毫不动摇,他真是个榆木脑袋“只要一两分钟就行了。”
休伯曼家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三分钟
正当纳粹们沿着街道前进,把LSR这几个字母涂在一些门上的时候,球在空中被传给了一个大孩子,克劳斯·伯瑞格。
他把她放下来。“聪明姑娘。”他夸奖道,然后马上把罗莎叫过来。
爸爸的表情严肃。“对了,啥也不做。我们甚至都别下去——装出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汉密尔街三十三号的门上响起了七下敲门声,想把马克斯转移到任何地方都晚了。
他们能看到纳粹们吐出来的烟。
“你待在这儿,”他朝右边大叫一声,“汤米,看着她好吗?别让她动。”
“我本来不想用它,”他轻声说,“我……”他举起生锈的剪刀柄,贴在前额上,“对不起,我连累了你们。”
“她是个疯子。”克劳斯指着莉赛尔,让这人把她扶起来。这个人嘴里浓烈的烟味在她面前形成了一座烟熏的沙丘。
“对,是它。”
他们各自走开了。莉赛尔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跪在地上,顾不上随之而来的疼痛。她先听到那人评价说地下室太浅了,然后又听见那人告别的声音,其中一句话顺着走廊传过来。“再见了,疯狂的足球队员!”
一分钟后,汉斯·休伯曼冷静地站在了她身旁。
他知道了吗?休伯曼太太想,他能闻得出我们藏着个犹太人吗?
罗莎隔着厨房嚷嚷着。“能疼到哪儿去?她就得吃点苦头。”
一个失望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唇上。“我老想着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
那个纳粹站起身,笑了。“我猜这姑娘是不会接受任何教训的……太太?”
一个和气的纳粹目睹了整件事,忙一溜小跑过来,关切地问他们:“怎么回事?”
“就这样?要是他们决定搜查我们的房间怎么办?”
汤米一脸困惑。“我也不清楚。”
莉赛尔则倍受煎熬:她的膝盖,她的胸口,还有手臂上的肌肉都疼得要命。我怀疑他们中谁都没有想过,如果这间地下室被指定作防空洞的话,该怎么办。
“得了,你还在磨蹭什么呢?”她看得出来,爸爸费了很大的劲在冲她眨眼。
就是它了,她决定,可我得装得逼真才行。
“啊哈!”
现在说抱歉已经太迟了。
德文“防空洞”的缩写
他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来想办法,所有的想法都是乱七八糟的。
接下来是令人不舒服的沉默,那个纳粹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如果方便的话,”他解释道,“我想看看你们的地下室,只是看一下,看看它是否适合做防空洞。”
远处传来对他的祝贺。
就在这时,鲁迪插了一杠子,他最喜欢插手别人的事,他为什么不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呢?
莉赛尔的嗓子顿时感到一阵干涩。“他们在找什么?”
“疯狂的足球队员!”他咧着嘴笑了,“膝盖怎么样了?”你们通常认为纳粹不会有这种兴致,可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他走过来,好像打算蹲下身看看她的伤口。
爸爸最后往莉赛尔膝盖上轻轻一拍。“你这里会留下一块小伤疤,莉赛尔。”他漫不经心地朝站着的那人招呼了一句,“当然可以,右边第一道门就是,下面有点乱,别介意。”
她醒悟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赶紧说:“再见!”
“好的,爸爸。”
爸爸从水槽边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块湿布,他把湿布搭在莉赛尔的膝盖上。“疼吗?”他那闪着银光的双眼关切而冷静地看着她,这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很容易被当成对她的伤口的担忧。
她有了主意。
孩子们远远地看着。
罗莎低声祷告着:“上帝啊,圣母玛利亚啊……”
“那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告诉她,汤米。”
“莉赛尔,”爸爸的声音好像把她碾成了薄薄的一片,“只要保持镇静就行了,懂吗?”
“我没事,”她回答道,“真的,我自己能行。”快从我身边走开,快走开!
然后是叫门声。
“纳粹,”她悄悄说,爸爸停下来,他努力克制着打开门到街上瞅瞅的冲动,“他们在查看可以用来作为防空洞的地下室。”
门口,罗莎还在盘问来人此行的目的,而那个和气的纳粹却先注意到了莉赛尔。
球踢过来了。
莉赛尔刚刚出来,她走到鲁迪和汤米身边。哈罗德·穆伦豪尔在摆弄着足球。“发生什么事了?”
更正:他们连一分钟的时间都不剩了。
情况还要更糟糕。
她的眉头紧锁,摇摇头,去应门了。
“真的,”莉赛尔说,“去踢你的球吧,鲁迪,我自己能行。”
一切都放慢了速度。
他们的心都砰砰地狂跳个不停。莉赛尔差点想把自己的心脏吃掉,心脏的味道可不会太妙。
这回是爸爸起身做出反应。他冲到地下室的门边,朝下面发出一声警告,然后,又回来对他们急冲冲地说:“得了,现在没时间玩花样了。我们也许可以用一百种办法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可现在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他看了一眼大门,总结道,“什么都不干。”
LSR
“你活着,”她说,“我们都还活着。”
“有什么好介意的——比起我今天见过的那些地下室,肯定要好得多。是这扇门吗?”
“不用了,谢谢你。”
“什么——你是说地下室?”
纳粹们在莫尔钦镇上挨家挨户地走着,现在,他们站在迪勒太太的商店外抽烟,抽完烟就准备继续干活儿了。
“难道用阁楼?当然是地下室了。上帝啊,莉赛尔,你真是太蠢了,不对吗?”
爸爸点燃一支烟。罗莎拿走了剪刀。
“你真是没治了,你们俩都是,他们需要更多的防空洞。”
汉密尔街的足球队弄到了一个新足球,这是个好消息。但也有让人不安的消息,纳粹党党部的人正朝他们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