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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 作者:马克斯·朱萨克 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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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犹太拳击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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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格勒回敬他的是一个警告。“下次我会干掉你。”

马克斯要比对手矮一个头。他头发柔软,被揍得鼻青脸肿,两眼湿润。他的拳击完全谈不上有什么风度,他一直弯着腰,伸出拳头朝库格勒脸上打上一阵快拳。那个男孩显然更强壮,更有技巧。他一直保持直立姿势,朝马克斯的脸颊和下巴上不断猛击。

沃尔特得到通知要前往波兰,以加强德国当局对波兰人和犹太人的控制。波兰人的日子也不比犹太人好过多少。时间到了。

1939年年中,在躲藏了六个月后,他们决定采取新的行动。他们查看了马克斯弃家出逃前得到的那张纸片。是的——他不光逃走了,还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在他荒诞的解脱感下,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行为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纸片上写的是什么了。

伊萨克起身走到门边。木头门仿佛有了生命似的,被一阵阵敲门声震得嗡嗡作响。他回头看看那几张写满恐惧的脸,转身拧开门锁。

围观的人群数着数:一,二……

“决不!”

“马克斯。”妈妈在叫他。

是他的对手。

他为此自责不已。

尤其是在纳粹德国。

你不可能事事顺心。

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这个人真是个天才,马克斯想,心情舒展很多。可一想到要坐车去慕尼黑,仍然十分恐慌。和其他有类似经历的人一样,他内心里下意识地逃避这次旅程,因为他得面对太多未知。

他脸色蜡黄,面容祥和,虽然他的面部明显具备暴力特征——下巴宽得好像有几公里,颧骨高耸,眼睛深陷下去。他的脸是这么平静,男孩不禁想问他几个问题。

马克斯·范登伯格生于1916年。

比赛只进行了一分钟。

一瞬间,库格勒眼冒金星,向后退去。马克斯抓住机会追到右边,又是一拳,对着他暴露的肋骨重重一击。接着,右手一拳打在他下巴上,让他彻底倒下。沃尔特·库格勒躺在地上,金发上沾着灰尘,双腿叉开成了一个V字型,晶莹的泪水流下来,不是在哭泣,眼泪是被打出来的。

沃尔特笑起来。“也该有条法律来奖励我们——只要你赢了的话。”

上帝啊,这里充满着了快乐和恐惧,是多么辉煌的一场骚乱。

那个叫格鲁伯的小子长着一张利嘴,一头卷发。他们的较量是在当地的操场上进行的,两个孩子都没有意见。

他们就像拳击冠军一样出拳。

“情况越来越糟了,”沃尔特告诉马克斯,“他们随时都可能发现我们。”黑暗中,他们只能弓着腰讲话,“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能会被抓住,也许你该找找这个人……我害怕得很,不敢找别人帮忙。他们也许会揭发我,”办法只有一个,“我要去那儿找这人。要是他当了纳粹——这很有可能——我就只好回来。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一点,对吗?”

两个拳击手被这种气氛强烈感染了,脸上的表情丰富又夸张,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对手。

“当我落入死神之手时,”男孩发誓,“我会让他的脸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这个想法在他内心上下翻腾,搅得他不得安宁,一直到他觉得再也不能忍受了。唯一的治疗办法是抡起胳膊,挥动拳头。马克斯可不是那种喜欢冥思苦想的孩子。

然后是11月9日,著名的“水晶之夜”,这晚,许多犹太人家里的玻璃被砸得粉碎。

“是啊,孩子可能会走漏风声。”

马克斯步步紧逼。

现在,他回想过去,发现了他最喜欢的一次比赛,那是和一个叫沃尔特·库格勒的高个野孩子的第五次较量。那时,他们刚十五岁。沃尔特赢了前四场,可第五次,马克斯感觉到了不同,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新的血液——胜利的血液——这血液既让他恐惧,又令他兴奋。

他喜欢周围密不透风的人墙和那些未知的东西。

他九岁时,母亲彻底破产了。她卖掉了比公寓大一倍的音乐教室,搬到了叔叔家。他和六个堂兄妹一起长大。他们打打闹闹,亲亲热热。和年纪最大的堂兄伊萨克打架是他拳击生涯的开始。每晚,他都惨败。

接下来的几年,他们只能偶尔见上一面。马克斯和其他犹太人一样,逐渐被社会抛弃,不断被人践踏,而沃尔特则忙于他的工作——一家印刷公司。

一天晚上,他们在从前比赛的一个小角落里见面了。“上帝啊,”沃尔特说,“日子不好过了,对吗?怎么会出这种事?”他嘲讽地看了看马克斯袖子上的黄星,“我们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打架了。”

黑暗中,他们三人都是孤独的。他们互相凝视着。只有那女人说了话。

马克斯藏在另一间与世隔绝的空屋子里。

马克斯把身上最后的几芬尼都给他做盘缠。几天后,沃尔特回来了,拥抱完毕,马克斯屏住了呼吸。“怎么样?”

汉斯·休伯曼和他握握手,做了自我介绍。

随后的两年里,他一直躲在一间空储藏室里。这间屋子在沃尔特先前工作过的一幢大楼里,屋里没有多少食物,漂浮着猜疑的空气。附近有钱的犹太人忙着移民,没钱的犹太人也企图移民,但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成功。马克斯一家就属于后者。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沃尔特只是偶尔才去看看他的家人是否还在。一天下午,打开房门的是陌生人。

1940年5月中旬,《我的奋斗》一书寄到了斯图加特市,书的内封还粘着一把钥匙。

“走吧。”沃尔特拉着他往外走,家里人纷纷和他道别,塞给他一些钱和值钱的东西。“外面一片混乱,我们得赶紧趁乱离开。”

只要有敲门声响起,就有犹太人的住宅遭到暴力袭击,并被洗劫一空。马克斯和他的婶婶、母亲、堂兄弟及他们的孩子们一起挤在起居室里。

正当他们打得精彩的时候,两个孩子被一个警惕的家长提溜着领子拉开了。

我十分喜欢。

“什么也别带。”沃尔特·库格勒告诉他,“穿上衣服就行了。我会给你其他东西。”

是赢还是输?

像往常一样,他们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地面上污秽不堪,围观者们的脸上差不多都带着微笑,脏兮兮的手里捏着钱,叫好声、欢呼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按照惯例,比赛后失败的一方要举起赢家的手。库格勒终于爬起来了,他不情愿地走到马克斯·范登伯格身旁,把他的手举到空中。

他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然后,马克斯打破了沉默。

“我想不会。他还给了我钱呢,不是吗?他说承诺就是承诺。”

莫尔钦镇,汉密尔街三十三号

家人把他推出来时,那种解脱的感觉在他内心蠢蠢欲动着。这是他不愿有的感受,但是,他确实由衷地高兴。这简直让他唾弃自己。他怎么能这样?怎能这样?

打第一场比赛的时候,他只有十一岁,瘦得像一根被削过的扫帚杆。

“十岁,你不能指望事事如意。”

他为什么不挣扎呢?男孩想知道。

时间飞逝而过。

但,他又被打倒在地了。随后,他改变了战术,引诱沃尔特·库格勒站得更近一些。等沃尔特一站过来,马克斯立刻一记快拳打在他脸上。打中了,刚好打在鼻子上。

他在撒谎。

要是他离开公寓时再回头看一眼家人,也许心中的负罪感还不会那么强烈,但他没有最后说一声再见。

正是这次事件给犹太人带来了灭顶之灾,但也给马克斯·范登伯格提供了逃跑的绝好机会。这一年,他二十二岁。

每次他们总是这样数数。声音和数字在耳边回响。

十三岁时,灾难又降临了,他的叔叔去世了。

又是一声。“开门!”

鲜血一滴滴从马克斯嘴角流下。

女孩回卧室好一会儿了,但还有别的脚步声因为他的到来而响了起来。那张百搭牌出现了。

“他肯定已经嫌弃我了,对吧?”

一周后,汉斯·休伯曼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知沃尔特·库格勒,自己会尽可能提供帮助。信里夹着一张莫尔钦镇和整个慕尼黑市的地图,还有从帕辛(这个火车站更安全)到他家门前的路线说明。他信中的最后几个字非常显眼。

这话让马克斯产生了顾虑。“多大的孩子?”

和其他家庭一样,一家人围在他床前,眼看着他断气。

是的。

从比率来看,他的叔叔不像马克斯一样容易冲动。他为了一点点微薄的薪水默默地辛勤工作。他不善交际,凡事都为家庭考虑。他死于胃里的一个毒瘤,它长得像保龄球那么大。

这是马克斯的第一个反应。

但他的确这样做了。

如果你是个好奇的人,当然,我得告诉你,那些年里,也有几个女孩子和马克斯在一起。一个叫塔尼亚,另一个叫海蒂,两个人都没有和马克斯来往太久,很有可能是不安全感和巨大的压力造成的。马克斯得找工作,他能为女孩子提供什么呢?到了1938年,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随后的几年里,马克斯·范登伯格和沃尔特·库格勒一共进行了十三次较量。沃尔特·库格勒一直伺机为马克斯从他手里夺走的首次胜利报仇,而马克斯还想重温辉煌。最后,比赛记录是沃尔特十胜三负。

不出所料,门口站着个纳粹党徒,身上穿着军装。

他的街坊里没有谁喜欢打架,即使他们爱打架,也不会使用拳头。那时候,人们都说犹太人只喜欢站着赚钱,默默忍受折磨,再慢慢向上爬。显然,不是所有的犹太人都一样。

未知的甜酸苦辣。

叔叔的脸上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温泽尔·格鲁伯。

他摸黑给马克斯冲好了咖啡。

“快点,马克斯!”他的一个朋友叫喊着,助威声此起彼伏。“快点,马克斯,大力士马克斯,你打中他了,犹太小子,你打中他啦,你打中他啦!”

沃尔特点点头。“他为人不错,还在拉你妈妈说的那部手风琴——你父亲留下的那部。他不是纳粹党员,还给了我些钱。”这个时候,汉斯·休伯曼只是一个抽象的名字,“他很穷,结了婚,还有个孩子。”

战争一步步升级。

“谢谢。”马克斯对他说。

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一点,这样一个莽夫。

从小,他就爱上了拳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爱好。

哪怕在重拳的袭击之下,他也没有停下脚步。鲜血染红了他的嘴巴,很快会在他的牙齿上凝固。

他为什么没有留住生命的愿望呢?

他们走了,没有再回头。

他和别的亲属一起站在床前,看着这个人死去——从生到死,平平静静地从世上消失。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是灰黄色的,像夏天里皮肤的颜色。叔叔停止最后一次呼吸时,像是得到了解脱。

“开门!”

他一只手拉着母亲,另一只手拉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堂妹萨拉。“我不走,要是我们都跑不了,我也不跑。”

他被击倒时,发出一声怒吼。下了注的观众们以为胜负已定,开始算账了。

要小心。

马克斯却站了起来。

他在斯图加特长大。

他看着母亲衰老的面容,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吻了她的嘴唇。

马克斯听到这个消息时,身体仿佛被揉成了一团。他就像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像一堆垃圾。

一家人相互望着,都想逃到别的房间去,可是恐惧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他们竟然动弹不了。

父亲离开人世时,他只有两岁。父亲被炸死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汉斯·休伯曼

就离开了。

一直到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

没有最后看他们一眼。

当然,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这些问题有点过于严肃了。他没有在这张脸上看到我的影子,还没有见到呢。

他们相互打量了一两分钟后,开始慢慢靠近,准备出拳。这只是场街头拳击赛,终究不是一小时长的冠军争夺战,他们没有一整天的时间来打架。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要是万一……”她最后一次拉住他的胳膊,“这可能是你最后的希望。”

他们一直打到1933年,两人十七岁的时候。内心的嫉妒变成了真挚的友谊,他们不再有打架的冲动了。两个人都有了工作,直到1935年,马克斯和其他犹太人一起被杰得曼工厂解雇。那时,纽伦堡法令刚颁布不久,这条法令剥夺了犹太人的德国国籍,也禁止德国人和犹太人通婚。

生活在对自我的厌弃和对幸存的欣慰中,他每天都试着让自己解脱并振作起来。虽然自己遭了难,却还没有崩溃。

“就这样我们都算幸运了。”

他舔了舔,觉得味道还不错。

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更有规律地打拳了。一群死党和敌人聚集在斯德伯街上——那儿有一小块他们的专用场地——在夕阳下干上一架。不论是典型的德国人,还是古怪的犹太人,或者是东方来的男孩,都可以成为对手。打架是十几岁男孩发泄过盛精力的好办法。敌人也可以很快成为朋友。

马克斯·范登伯格如今是个有一双铁拳的少年了,他的眼睛被打得乌黑,牙齿又酸又痛。在悲伤和迷惘中,他也有一些失望,甚至有点不快。他看着叔叔在床上一点点咽下最后一口气,发誓决不让自己像这样死去。

时间到了,马克斯该去慕尼黑市的莫尔钦镇了。现在,他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厨房里,渴望得到帮助,并准备承受责难,他觉得受责难是理所当然的。

马克斯反驳道:“不,我们能。你不能娶一个犹太人,可没有哪条法律禁止你打一个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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