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对我说:“托斯卡那人呀!你光临可怜的伪君子队里,大概不至于不屑告诉我们你是谁吧?”我回答他们道:“在那美丽的阿尔诺河边上,在那大城之中,我是生长着;我的肉身从没有离开我。但是,你们是谁呢?你们这样苦恼,眼泪淌在面孔上。这样光亮的刑具是为的什么?”其中一个回答我道:“我们金黄色的斗篷是铅做的,铅是这么厚,重到要压断秤杆。我们两个是欢喜教友,是波伦亚人;我叫做卡塔拉诺,他叫做罗戴林格;我们两个给你的城里请去做和平的维持人,向例有一个稳健的人就够了;我们的成绩在加尔丁格附近还看得见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看见他们张翼追来,距离不远了。他们的目的是捉住我们。我的引导人突然抱着我,好比一个母亲为爆裂的声音惊醒,瞪眼看见烈火就在她的旁边,她也没有工夫穿好一件衬衫,就抱着她的孩子飞奔,当心孩子的生命甚于她自己的。这时我的引导人就是如此,他抱着我,从坚硬的堤岸上,背贴着岩石,一直滑到第六条沟里。那冲转磨坊水车的急流,也没有我的老师这时下降得快。他抱我在他的怀里,像他的儿子,不像他的伴侣。他的脚尖正触着了沟底,那些魔鬼已经在我们的头上,但是他们不能够下来,我们不必害怕了:因为崇高的天意就是如此,他们管理第五条沟,别处是不准过问的。
我们转向左边,和他们同方向行进,注意他们的苦恼;但是这些灵魂的负担太重了,他们走得很慢,我们一个一个地超过,一会儿相见,马上又落在我们后面了。那时我对我的引导人说:“看看是否有几个的名字和行为,可以给我们知道;我们一头走着,一头注视着。”其中有一个懂托斯卡那语的,在我们后面叫道:“请你们留步,你们在昏暗的空气中跑得这样快;你们所要知道的,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们。”因此我的引导人掉转头来对我说:“等一会儿吧,以后再伴着他们慢慢地走。”我站定了,看见两个人,脸上现着急着要赶上我们的神气。但是他们笨重的衣帽和狭隘的道路使他们跑不起来。他们赶到了;他们斜视着我们,一言不发。于是他们两个谈心了:“从他嘴唇的动作看来,这一个似乎还是活人;假使他们是死了,他们怎么会有不负着重物的特权呢?”
在这里,我们看见一班穿着彩衣的人,他们用十分迟慢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路哭着,看他们的神气是疲乏不堪了。他们披着一口钟,帽子盖到眼睛,和克吕尼的僧装差不多。他们的衣帽,外面涂着金,光辉夺目;但是内质是铅的,十分笨重,假使把腓特烈所造的拿来比较,那么他的是草做的一般了。这样笨重的衣帽,永久地负在身上,是多么劳苦呀!
我开始说:“教友们呀!你们的罪恶……”但是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看见个犯人躺在地上,成一十字形,用三根木桩做着。当他看见我的时候,他扭动他的身体,从他胡须里叹了一口气。于是那教友对我说:“你所看见的犯人,他曾经劝告法利赛人为民众而牺牲个人。他裸着横在路上,这是你看见的;我们从他的身上踏过,使他知道我们每个人的重量;他的岳父也在这条海里受着同样的刑罚,还有别的会议人,这个会议是犹太人不幸的源头。”当时我看见维吉尔对于那做十字形躺着的犯人表示一种惊奇,后来他对那教友说:“我请你告诉我一桩事情,假使是可能的话,是否有什么方法,我们可以越过这条沟,用不着去请求那些黑色的魔鬼?”他马上回答道:“近在前面,出乎你意料之外,有一块石头,他从那高高的石壁起,经过每条残酷的沟,不过在这条沟上的却是断了。假使你们爬上那倒在沟底的断石,你们就可以越过这条沟,爬上那面的堤岸了。”我的引导人站定了,俯着头想了一会儿,于是说:“那里拿铁耙子的恶人,指示我们一条错路!”那教友又说:“我在波伦亚曾经听见人说起魔鬼的罪恶,其中之一就是说诳,他们是说诳的老祖宗。”于是我的引导人大步向前走了,他似乎有些恼怒的面色呢。我也离开那些负重的灵魂,跟着可爱的脚迹去了。
沉静地、孤独地,没有护送的人,我们走在堤岸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好像两个小兄弟跋涉长途一般。看了方才的争斗,使我想到伊索的寓言,就是关于田鸡和老鼠那一段;假使我们把事情的开头和收尾细心地比较一下,那么他们相同之点就可以明白了。这一个思想,又引起了别的一个,使我觉得比以前加倍的恐怖。我心里这样想:“他们这场祸是因为我们而生的,他们一定恼羞成怒了;他们本来的恶意,加上他们新近的愤怒,他们一定要追赶我们,要像狗咬兔子一样残忍。”我想到这里,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即掉转头去一望,我说:“老师,要是我们不快些躲起来,我害怕马拉勃朗卡呢。他们已经在我们后面追赶了,我似乎听见他们的声音了!”他对我说:“我好比一面镜子,反照你的外像,还不及反照你的内像来得快。你的思想正和我的符合,我已经决定了一个办法。假使我们能够从这堤岸降到右边的沟里去,那么你所想象的追赶就可以避免了……”
黑魔鬼追赶但丁。第八圈(续),第六沟: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