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所有的人才恍然大悟,知道遇到了高人。看看这家伙,他什么都要,他要一个清廉的好名声,他要一些恪尽职守的部属,他要当地夜不拾遗的治理,他要继续晋升到一个更高的位子。除此之外,他还要十大柜子的财礼。而且所有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了。
吏部官员莫可奈何,只好回去后将所有姓薛的官员统统升职,就在那一天,武周凡姓薛的官员超过三千人,统统升了官。
但是,权力同样也需要一个能够为公众所接受的法统。举凡弄权失败者,都是因为在这个法统上出现了问题,如果一个人手中的权力缺乏合理的法统,那么公众虽然无奈,却也绝不会顺从。而这也就意味着惨烈的报复。
有一次,一个姓薛的人给张昌宗送了厚礼之后,张昌宗就将吏部官员叫来,吩咐给此人安排官职。吏部官员问:“请问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张昌宗却愣住了,原来他只顾收人家的钱,却忘了人家的名字,只记得送礼的人姓薛。要说这张昌宗还真是替人办事,既然想不起名字来了,他就吩咐吏部官员道:“你就甭管名字了,回去查查官员名单,凡是姓薛,你尽管提拔就是,准错不了。”
尽管知道这个道理,但仍是有人飞蛾投火,自寻死路。这是因为权力所带来的诱惑太大了,甚至压倒了人性中的求生本能。武周时代,武则天夺李氏江山为己有,就替自己弄来一个面首张昌宗,养在宫中,恣意玩乐。从此这张昌宗也就有了权力,顿时气焰冲天起来,许多求官之人备厚礼而来,张昌宗统统收下,然后与吏部官员打个招呼,吩咐安排。吏部官员不敢违抗,乖乖地顺从。
所以弄权之人,一定要解决这个法统的问题,武则天的面首张昌宗,就是因为这个法统没有解决,所以当李氏皇族卷土重来的时候,他的脑壳第一个被人摘掉。所以弄权的关键,就是要赋予自己的行为一种合法性。
由于张昌宗过于张扬,引起了所有人的憎恨,就有人劝他低调一点,淡定一点,免得武则天死后,他被人追究。但是张昌宗太明白他之所以能够弄权的缘由了,他回答说:“若然是一个人失势的时候,纵然千人万人,也无法将他扶立起来。若然是一个人得势的时候,虽千百之众,也不可能触碰到他。”
《清稗类钞》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名官员,惯喜吟风弄月,舞文弄墨,手下人投其所好,一个个也都学着吟诗作句,还经常把自己写的诗句拿来给他看。这名官员自诩才气过人,对这些诗文一一大加删改,评语中自然带着点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气势。忽然有一天,刑部来人,不由分说将大锁链子套在这官员的脖颈上,径直把他拖到大牢里去了。等到狱卒们对他严刑拷打的时候,这倒霉官才知道,手下人拿来修改的文章中,竟然有许多是皇帝写的,他老兄不明就里,大加贬斥,结果闯了天大的祸事。
于是,官员将部属送来的厚礼,尽数装入了十只大柜子中,这十只大柜子就放在官衙之内。并扬言,任何一个部属敢于胡作非为的话,就拿这柜子里的礼物做证据——私贿上司,单只是这一条罪状,就轻饶不了他。这一手可吓坏了所有送礼的人,此后,他们再也不敢懈怠,卖力地苦干,拼命地表现,希望上司别把自己的礼物交到刑部去。于是当地大治,百姓无不称颂。这个官员的名声也因此传扬开来。
之所以没弄明白,是因为官员与部属之间的关系,只能是威仪与敬服,绝不可以掺杂进其他情绪在内。这是因为,当你琢磨着对上司弄权的时候,部属却在琢磨着对你弄权,虽不见得每个部属都这么想,但只要有一个人存了异心,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昌宗这番话,道破了权力的本质。盖因权力这种东西,论的不是人数多少,而是一种金字塔形的社会组织架构,这种架构的特点,就是少数人压制多数人。只要你能够贴近这个架构的上层,那就意味着你有了权力,就可以恣意弄权。
但是有一个无名的官员,却曾经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此官系明朝时代人氏,姓名已经失传,史书上只记载了他赴任之后,当地的小官员们就纷纷赶来贺喜随礼,这官员也不吭声,由着大家把礼物全都拿上来。等所有的官员都送了礼之后,他却突然把脸一翻,厉声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成是想贿赂我吗?我奉了天子之命,镇守一方,岂会受你们的这点小惠?”
于是这位官员的位子,就被他那狡诈的部属所取代了。这种事,在官场上也有一个说法,叫做“没弄明白”。
顺理成章的,这个官员很快就得到晋升了。升官那天,他启程离开,命人搬运自己的物品,搬到最后,还剩下官衙里的那十只装礼物的柜子。大家问这些柜子怎么处理。官员反问:“当时部属们为什么要送来这十只柜子的礼物呢?”大家说:“因为这是当地的风俗啊。”于是那官员就道:“既然是当地的风俗,那我们当然要入乡随俗,把这些柜子一块搬走好了。”
如果说一定要解释清楚“什么叫弄权”的话,那就是,努力让你自己成为权力的一部分,又或是权力的代言人。例如明朝武宗年间,太监刘瑾见武宗生性顽劣,一味贪玩,就趁机弄权,把持朝政。大儒王阳明上书谴责,结果反被刘瑾假传天子诏书,吩咐王阳明上殿,剥去王阳明的衣衫,狠狠地打了四十廷杖,随后充军发配。王阳明知道刘瑾不会罢休,一定会派刺客追杀他,待来到了一条河边之后,他就脱了鞋子放在河边,又写了绝命书。不久,刺客果然追到,见王阳明已经投河自尽了,就拿了鞋子和绝命书,回去复命。
但是,有史以来,凡是擅弄权势者,没有一个能落得好下场。这是因为,权力本是公器,是天下人最为瞩目的焦点,莫要说无才无德之徒擅权,纵然是你德品无双,清廉天下,一旦与权力沾上了边,都难免会受到极度地苛求。所以凡弄权之人,莫不是以天下人为仇敌,想落个后世安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他说得声色俱厉,众官员们吓得呆了,忙不迭地撇清自己,解释说:“这个这个不是贿赂,也不是送礼,这是当地的风俗……”这个官员却丝毫也不领情,厉声说:“若然是当地真的有这种风俗,你们做官的,受朝廷俸禄,理应教化民众,移风易俗,怎么可以随波逐流呢?来人,与我把这些礼物统统封起来,我要把你们的这些劣迹全都放在这里,让你们知道你们是何等地无耻!”
大儒王阳明,其人文武双全,名成天下,是自孔子以来不世出的人杰。而刘瑾只不过是一个太监,而当太监擅权的时候,甚至连王阳明都毫无办法,最多只能是保全自己的性命。可知这弄权之事非同小可。
这才是弄权的至高境界。
西汉末年,王莽为了夺占汉家江山,于是挖空心思,命人搞来许多祥瑞之物,表示自己夺占汉家江山是有道理的,是老天要求的,自己也没得法子。武则天夺取李氏江山的时候,也是用这个办法,不过这个法子由于缺乏足够的暴力成分,难以获得人们的认可。所以古来弄权之人,鲜少有人能够化解这一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