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几名大臣气愤不过,就商议共同上书,弹劾义纵。当时商议这事的共有五名大臣,其中有一个叫张合的年轻郎官,虽然他也知道奏章一上,很有可能会立即遭受到义纵的报复,但迫于情面,又担心同僚讥笑自己怕死,就硬着头皮上了书。
历史上还有一个有名的“八板子将军裴聿”,此人按照“明”的法则行事,只管按责任行事而不计后果,结果连升了八级,成为官场上一件大事。
事实上,在历史上,如夏生这般难以预知结果的行动,在所多有。例如,汉武帝时代,有一个名叫义纵的酷吏,此人嗜血如狂,他曾出任定襄太守,到任的当天,突然封闭了定襄监狱,将狱中轻重犯人两百余名,以及正值午饭时来给犯人送饭的家属,以“为死囚私自解脱枷镣”之罪名,不由分说,全部处死。如此不问青红皂白的屠杀,却赢得了汉武帝的欢心,竟将义纵名列九卿。
《瞑庵杂识》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浙江有一户人家,姓夏,虽然家中非常有钱,但是夏家的儿子却略有迟钝,经常被侍候他的书童所戏弄。可是书童的狡黠,夏生却从未对家人说起过,于是在他读书成年之后,就奉了父母之命,带着书童和盘缠,赴京赶考去了。
几年之后,新任知府到任,夏生的父母已经很苍老了,每天在街头乞讨,听说来了新知府,就去告状。书童也急忙骑了高头大马,穿着光鲜的衣裳,带着家丁去贿赂知府。到了衙门,却被衙役们不由分说,将他从马上捉下。书童大声喊叫,声称自己是送贺礼而来,不应该这样对待他。这时候知府走出来,身着华丽的官服,官帽上的两翅微微颤动,一直走到书童面前,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书童抬头一看,登时骇得魂飞天外,这新任知府,竟然是早已做了和尚的夏生。
在回来的途中,夏生还以官员的身份,又回到了那座寺庙里礼佛。寺中的和尚。做梦也想不到他就是夏生,还告诉夏生说,庙中有一个俗名姓夏的高僧,就在几年前已经成佛了。夏生听了之后,付之一笑。
此后,夏生将寺中的金银事先藏好,然后悄悄地买来俗家的衣服,在一天夜里将僧鞋脱在井口边,换上俗家服装,带着银子,悄然去了京师。到了京师之后,他先在吏部做一名杂役,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吏部的要员,不久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外放的肥差,终于在这一日衣锦还乡了。
当汉武帝读到张合的奏章的时候,他刚刚病愈,正在驱车前往甘泉宫的路上,途中发现树木未经修剪,知道这项工作是由内史义纵负责,心里想,莫非是义纵认为我病了之后,就不会再起来了吗?从此对义纵起了杀心,就以张合的上书为由,另外又指责义纵违抗圣旨,杀死了义纵。
在这个已经失去效仿意义的故事中,夏生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还未谙世事的明,他知道自己参加科举会落榜,却不知道自己当了和尚,会给自己的父母带来灾难,然而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才会一帆风顺地做得了高官。如果他预先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么,他肯定不会达到目的。因为倘若他为人过于精明,寺庙的方丈也不会允许他把持钱财。总之,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无法预测未来的前提之上,却顺应了人际关系博弈的最基本法则。
裴聿又犯糊涂了,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挨了九板子,李渊也不会升任他为五品官的。但是正因为他不懂得这个道理,才会挨了板子,才会升官。所谓官场上的事无定数,说的就是事情发展自有其特定的内在规律,这规律就是在你不明白的情况下才会升职,否则你是不会获得晋升的。
等他进入寺庙之后,才发现这寺中诸僧,多半都没有读过书,识字者寥寥。而且这座庙由于地处要地,每日里前来上香进贡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寺庙门前几成车水马龙,偌大一座寺庙,除了他,别的僧人全然不晓接待之礼。此后夏生就负责寺庙的香客接待,进香的香客往往会施舍巨资,都由夏生负责管理。就这样,几年工夫过去了,寺庙中募集来的财物,已经多不胜数。
夏生果然这样做了,他剪光自己的头发,手持剪刀佯作自杀,强迫老方丈收下了他。从此夏生就在庙里吃斋念佛,而狡猾的书童,又趁机要求夏生写一封决绝的书信给家中,表示他此生再也不会回去了。然后书童带着这封信和赶考用的盘缠,独自回去了。回到家中,家人听说夏生在途中放弃了科考,割断尘缘,竟然落发为僧了,父母惊骇已极。书童假意相劝,还做出要带人去劝说夏生还俗回家的样子。就这样一番做作之后,眼见得夏生的父母受此打击,身体与精神渐渐倦怠,书童趁机侵吞夏生家的财产,又过不久,干脆将夏生的父母赶出了家门,另使钱贿赂官府,夏生父母求告无门,从此书童就作威作福起来。
一旦他们不需要为未知的结果负责,那么,当他们选择行动的时候,只需要遵从本性的召唤,顺应人际关系博弈的态势上下起伏,当所有的心智耗尽,最后留下来的,是随波逐流、无为而治的至高人生境界。
裴聿此人原是唐高祖李渊的儿子李元婴身边的参军,由于李元婴此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别人不敢相劝,只有裴聿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出言相劝,结果惹火了李元婴,命人将他拖下去,狠狠地打了八大板子。
却不料,等到张合上书之后,另几名大臣却做若无其事状,并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与张合一道弹劾义纵。张合悲愤不已,可是事已至此,就只能闭目待死了。
夏生失望地回到客房,书童却对他说:“老方丈之所以执意不允,那是因为你意志不坚的缘故,倘若你肯自己剃光了头发,再手持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在老方丈座前以死明志,那么老方丈就一定会应允的。”
明明是尽职尽责,却冤乎枉哉地挨了板子,天真的裴聿无法接受这样冷酷的现实,就向李渊哭诉。李渊问他:“你挨了几板子打呀?”裴聿哭道:“嗯……前后一共打了我八大板。”李渊点头道:“那好,你忠于职责,不该挨罚,我自己的儿子,我会批评他的,你就连升八级吧,算是朝廷对你工作负责的奖励好了。”
途中,他们到了一座庙中休息,这座庙在山东境内,庙堂极其宏伟壮丽。庙里有许多和尚正在念经打座。有知客僧带着夏生及书童到了客房,见知客僧退出,书童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夏生问书童为什么哭,书童回答说:“人生就像是闪电朝露,富贵是那么地短暂。聪明的人应该及早辨明死生大计,从此皈依佛门,才是智者之举。”夏生虽然是主人,可是读书的时候,远不如书童聪明,听了书童的话,他果然心有所动。于是书童趁机继续劝说,最终说服夏生去找庙中的方丈,苦苦哀求落发为僧,却不曾想,方丈一口回绝了他。
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书童面如死灰,伏地待死。夏生却说:“你虽然该死,可是我打听到,你除了夺我的家财,欺凌我的父母之外,并无其他劣迹,如今我父母肯饶你不死,本官也可网开一面……”书童听了,大哭着跪在夏生父母的脚下,乞求饶命,最终夏生只打了他三十大板,让他此后继续在家里侍奉。
夏生是怎么当上了官,而且做了知府呢?原来,夏生虽然愚笨,却也没有愚笨到不可救药的程度。当书童诳他落发为僧的时候,他本欲发火,忽然心念一动,暗想以自己的资质,只怕是即使前去京师科考,也会名落孙山。读书做官这条路,终究不适合于自己,莫不如顺水推舟,先由着书童欺诳,自己索性先在寺庙里躲上一段日子,一边继续读书,一边寻找别的出路。这样一想,他就故作懵懂,答应了书童。
这是因为,处在这个状态之中的年轻人,还不具精确研判时局走向的能力,他们知道正在发生些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由于他们的自我人格仍然不具有将他们的意愿与现实清晰区分开来的能力,所以他们也就缺乏进一步思维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始终弄不清楚,一旦他们采取行动,事情就会因他们的介入而发生变化,他们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无法为此承担责任。
义纵被杀,弹劾义纵的张合因此而晋升。另几名大臣得知之后,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可是他们太明白事理了,明白过度,就是世故,就会对自己所介入的事情有一个理性的判断。然而官场之上的人际关系博弈所遵循的从来不是理性的法则,所以这些人注定丧失晋升的机会。
官场之上,只有处在明的状态之中的年轻人,才最有可能获得升迁。
于是裴聿连升了八级,升到了六品官。任命书下达那天,他哭了,说:“我的命可真苦啊,如果我当时跟皇上说,我挨了九板子的话,那么我现在已经是五品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