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请斯明顿夫人离开,也不可能让奥斯顿·海勒等待。斯耐特抛下她一个人去听设计师那些安抚的话语,自己先告退出来一会儿。紧接着他就进了接待室,握住海勒的手向他提议:“你介意走几步路到制图室去吗,海勒先生?那儿光线更好些,粗样都为您准备好了,可是我没有冒险去挪动它。”
“不知怎么,它跟我要的东西是如此的接近。”海勒遗憾地说,“可是,差了点什么。我说不清楚是哪儿。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请原谅我,这话听起来很含糊。可是我总是这样,要么立刻就喜欢上什么东西,要么就是不喜欢。比如说那个大门,我知道我不会喜欢,可你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对此太习以为常了。”
第五部分
斯耐特用指尖捏着薄棉纸轻轻地将它提起来,仿佛在揭去新娘的面纱一样。然后他退后几步观察着海勒的脸色。海勒弯下腰弓着背,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上面,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地看着,半天没说一句话。
洛克的头猛地抬起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是为了看一眼对面的海勒。这就是他们需要的全部介绍,就像是握了一下手一样。洛克又继续地划着,改着,等他扔下铅笔的时候,那座房子一如他当初所设计的一样,以一种黑色的条纹形式完整地呈现出来。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我不喜欢。”海勒说。
斯耐特眨着眼,等着下文。
预计奥斯顿·海勒十二点钟来。但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斯明顿夫人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要求立刻拜见斯耐特先生。斯明顿夫人是一位刚刚继承了亡夫遗产的贵妇人,一向专横跋扈。她刚刚搬进由埃瑞克·斯耐特设计的新宅。此外,埃瑞克·斯耐特希望能得到她兄弟的一座公寓的设计委托书。他不能拒而不见,便点头哈腰地将她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她继续滔滔不绝、言辞毫不含蓄地诉说起来——她书房的天花板上开了一道裂缝,而且,起居室靠海湾的窗户笼罩在一片永久的大雾里,而她对此束手无策。斯耐特把他的主设计师叫来。他们一起向她作起详细的解释:再三道歉,大骂工程承包商。当斯耐特办公室桌上的一个传呼蜂音器响起,接待员宣布奥斯顿·海勒到来时,斯明顿夫人还在气头上。
“只要容我解释一下这个设计,你就会明白……”
“呵,不过请容我指出一些原因,海勒先生。一个人当然要现代一点,可是人也得保留一个家所具有的外表吧。集庄严、华贵和安乐、舒适于一体,你明白的,像这样一座庄严的房子需要略作一些柔化的修整和处理。这从严格的建筑学意义上来讲,是正确的。”
“毫无疑问,我不想知道这么多。我在个人的生活中就从来没有严格地正确过。”
雇员们已经受过这样的训练
“我说,斯耐特先生,”他开口说话了,“这,我想……”又停住不说了。
“这,”海勒突然大声地说,一拳砸在图纸上,斯耐特吓得缩了一下,“这跟我想要的东西最为接近了!”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海勒先生。”斯耐特说。
洛克转过身来。他就在台子的另一边。他抓起那份粗样,他的手向前一闪,铅笔便从那幅设计图上划了过去,把粗黑的线条深深地切进那碰都不能碰的水彩上。爱奥利亚式的廊柱、山头或人字墙、大门、塔尖、百叶窗、红砖的线条统统被摧残了,是它们抛弃了两旁石制的侧翼,是它们把窗户变宽了,它们劈开了露台并且把阶梯推向临海的地方。
海勒似乎并不介意。他顺从地跟着斯耐特走进制图室,他个子高大,宽阔的肩膀,沙色的头发,穿一身英格兰粗花呢衣服,诙谐平静的眼睛周围已经有数不清的皱纹。
“我知道,”海勒疲惫地说,“我知道。我确信你是对的。只是……”在他说话的语气中有一种渴望,他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要是它有一点整体感,一点……一点主题……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如果它有点生命活力的话……可是却没有……它缺少点什么,而且有过多的……如果它再简洁些,更简练……我听人家用什么字眼来着?——如果它是浑然一体的话……”
那份样图就摆放在中国画家的工作台上,而画家本人则羞怯地默不作声地闪到一边去了。旁边就是洛克的设计台。他背朝海勒站着,继续制他的图,并未转过身来。雇员们已经受过这样的训练——当斯耐特带领客户进来时不许打扰。
斯耐特耐心地等待着,满心欢喜,感觉着某种他不想惊扰的东西的来临。
他的这一动作开始的时候,别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接着斯耐特向前冲过来,可是海勒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洛克的手以忿怒的动作不停地毁坏着那些墙面,割裂着它们,使它们恢复着本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