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上通向东河的一条侧街。一盏孤零零的交通灯远远地悬在前方,在阴冷凄凉的黑暗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红点。那些破旧的房舍低低地蜷缩在地面上,仿佛在天空的重压下弓着腰低着头似的。街道寂寥而空洞,传送着他脚步的回声。他继续走着,衣领竖起来,手揣在口袋里。经过一盏路灯时,他的影子从脚下升起,在一堵墙上画了一道长长的黑色弧线,犹如挡风板上的雨刷器一般。
他把那些设计草图拿在他古铜色的手中。他还没看草图,便先说:“啊,是啊。年轻人来向我请教的,有好多好多。”他在瞟了一眼第一张草图,可是还没看清楚,就抬起头来说,“当然,对于新手来说,难以掌握的是实用主义的与抽象普遍概念的结合。”他唰地将第一张插到最后一张下面,“建筑首先是一个功利主义的概念,问题是要把实用主义原则提升到抽象的审美范畴中来。其余的都是胡说八道。”他在两幅制图上瞥了一眼,把它们滑到下面,“我受不了那些空想家,他们从‘为建筑而建筑’的角度来看待一场神圣的改革运动。伟大的动力学原理就是人类平等的普遍性原则。”他又瞥了另一张草图一眼,将它滑到下面,“公众的审美力和公众的情感就是艺术家的终极标准。而天才就是那个懂得如何去表现这种普遍原则的人。例外的东西是为了开拓出非例外的东西嘛。”他把那一沓图纸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说他已经浏览了其中的一半,就把它们往桌子上那么一扔,说道,啊,是的,你的作品。很有意思。但是不实用。还不够成熟。具有那种没有焦点的散漫的特点,是训练不足。还是个少年呐,为创新而创新了。根本不符合时代精神。如果你想知道一种人们迫切需要的新思路,瞧,我给你看样东西。”他从写字台的抽屉中取出一幅设计草图,“这是个毛遂自荐来找我的年轻人,是个新手,以前从未工作过。等你能设计出这样的作品来时,你就会发现完全没必要去找工作了。我看到这张设计图就马上雇用了他,一开始每周付给他二十五美元。尽管如此,没有潜能是不可能的。”他伸手将那幅设计图递给洛克。设计中表现的是一座形似地下仓库的房子,却不可思议地融入了一丝简洁的巴台农神庙的影子。高登·L·普利斯科特说:
建筑是很难做的职业
他看到一具三角形的混凝土筑成的物体悬在离地面好几百英尺高的半空中。他无法看清楚下面是什么在支撑着它。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他想在那儿看到的东西,换了他,他会让人们看到什么。接着,突然之间,就在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了现实:除了心中那个坚定的信念之外,按照这个城市的逻辑,按照每一个人的逻辑,他将永远无法再做建筑了,永远不能了——在他还没有开始前。他耸耸肩。那些在陌生人的办公室里连续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仅仅是一种次要的客观存在,而这些偶然事件后事物的本质,则是那些人永远也无法领悟,无法触及的。
十月的夜晚。洛克很晚才步行回家。这是许许多多个延伸到他身后的岁月长河中的又一天。他也说不清楚在那一天的许多个小时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他都见了些什么人,拒绝的话语又采取了何种形式。当他来到一间办公室时,他强烈地专注于他所得到的几分钟,别的一概忘在脑后。一离开那间办公室,他就将它们统统都忘了。那是必须做的事,已经做了,便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他又一次自由自在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那就是独创性,在永恒中求新。你就朝这个思路试试吧。我也不能确切地说我能预测你的大部分未来。我们必须坦诚地说,我可不想给你造成一种以我的权威为根据的错觉。你有很多东西要学。我无法冒险对你可能具有的才华和今后取得的发展妄加揣测。但是,通过勤奋,也许……不过,建筑是很难做的职业,竞争又是那么激烈。你知道,相当激烈……那么现在对不起了,我的秘书还有一个预约等着我呢……”
第四部分
长长的街道在他面前延伸开去,两旁的建筑如同高高的墙,在前方似有合拢的趋势,窄得令他觉得仿佛可以伸开双臂,抓住那一座座塔尖,把它们推开似的。他走得飞快,脚下的人行道就像是把他的步伐朝前弹出去的弹跳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