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有特色,很雅致。他看到有书,高及天花板的简易书架摆满了珍贵的书卷。这些书卷随意码放起来,看来是有人正在读这些书。他还注意到,在一张整洁而简陋的书桌上,摆着一幅伦布朗的蚀刻铜版画,画面已经褪色发黄了,或许是哪位独具慧眼的行家在某个卖便宜货的商店里发现的,从此再未出过手,尽管以它现在的身价,卖掉它或许能给他赚来很多钱。他暗自寻想,不知道她的舅舅干的是哪一行,他从未问及此事。
她站在他面前,那身衣服对她来说太过于宽大了。那条黑色的短裙从她纤细的腰节处向外张开,男孩子气的衬衫领松松地垂着,拉向一边,露出一边突出的锁骨,衣袖在一双纤弱的小手上显得过长。她打量着他,把头歪向一侧。栗色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但是看起来就像是剪短了一样,一根根竖了起来,茸茸的,在她的面孔周围形成一个晕圈。她灰色的眼睛大而近视。慢慢地,她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优雅而醉人心扉,嘴唇晶亮地闪着光泽。
他这样猝然来访,从未想过要事先通知她一声。他从未考虑过他来时她在不在家。他一直是这样地不告而来,而她也总是在家。今晚又是如此。
“什么呀?噢,你的意思是,我说你现在没有魅力了?可是你很有魅力啊。”
“你好,凯蒂。”他说。
他站在那里,出神地打量着这间屋子,感觉到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享受着那种少有的确定感。然后,他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她的双唇轻轻的迎接他,是那么热切,可她既不表现出惊慌,也不表现出激动,除了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一切之外,她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了。
在他毕业的当晚,他曾给她发过一份电报,过后他便将她忘在脑后。现在他好想见到她。随着她的名字在他的记忆中复苏,那种强烈急迫地想要见到她的愿望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跳上一辆公共汽车,踏上了去格林尼治村的漫长旅程。他爬到无人的公共汽车顶层,独自坐在前面的长凳上,每遇红灯,他便在心里咒骂,又碰上了与凯瑟琳有关的事情。每每都是这个样子。他自己内心也隐隐约约感到有些纳闷——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你知道你很有魅力。但是我老在想你五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你会两鬓斑白,你会穿一身灰色的西服——上周我在橱窗里见过一套,我想,就是它了——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设计师的。”
第三部分
“你不应该就这样子直白地告诉我。”
“天啊,我一直想着你呢。”他说,他心知他是想过她的。自打他们上一次见面后,大多数时候,他根本就没想过她。
“你没怎么改变。”她说,“你看起来稍微瘦了点。这样很相称。你到五十岁的时候会很有魅力,彼得。”
他感到安心了。他觉得,无论在这座房子里抑或是在别的任何地方,他都无所畏惧。他作好了心理准备,要对他在纽约如何忙碌作一番解释,但是那些托辞现在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了。
“把你的帽子给我。”她说,“当心那把椅子,它不太牢靠。起居室里有更好的,来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恭维话——是话里有话。”
“你真这么想?”
在一栋丑陋的,矫揉造作的红色沙岩砌成的楼房顶层,她开门迎接他。“嗨,彼得。”她说,那神情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他还是一年前在波士顿与她见的面,她当时与寡居的母亲一起住在波士顿。初次遇见凯瑟琳时,他发现她长得并不漂亮,而且感觉迟钝。除了她那可爱的微笑之外,并无什么值得称许的地方。仅此一点却足以成为再次见面的充足理由。第二天晚上他给她挂了电话。在他学生时代认识的数不清的女孩子当中,她是惟一除了几次亲吻之外,与他关系没有再往前发展的一个。他可以拥有他所认识的任何女孩,而他也清楚这一点。他知道他本来也能够拥有凯瑟琳的。他需要她,她爱他,而且也老实坦白地承认这一点,毫无惧怕,毫不羞涩。她对他一无所求,无所期待。不知怎么,他却从来没有利用过她这一点,没有乘虚而入。他为他过去所守护过的那些女孩子而感到骄傲。那都是些极漂亮、极有名望的,穿着也极其讲究的女孩。他在同学的忌妒与羡慕的目光里感到欣喜若狂。凯瑟琳没有心计,不修边幅,没有别的男孩会愿意再看她第二眼,他曾经以为这是一种耻辱。但是,当他带她去大学生联谊会跳舞时,他却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开心。他有过多次热烈的爱情,那时候,他常常发誓,说过没有某某女孩他就活不下去之类的疯话。他有时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想不起凯瑟琳,可她从未提醒过他。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回到她身边,就像今晚这样。
她的母亲是一个谦和的小个子教师,去年冬天去世了。凯瑟琳和一位住在纽约的舅舅生活在一起。她写来的信,有些吉丁马上就回复了,有些则好几个月后才回复,而她却总是立刻就回信。在他长时期的沉默中,凯瑟琳则一次信也不写给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当他想起她的时候,他有种感觉——她是无法取代的。再后来,到了纽约,仅仅一站班车就能去看她,抑或挂一个电话就能与她交谈,可他却再次将她忘在脑后,一个月都想不起她来。
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