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会儿,听着。他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喘息声和风的呼啸声。他凝神听去,把两只手掌贴在耳朵旁边。在狂风怒吼声中他隐约听到了狗叫声。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火星却不肯暗淡下去自行熄灭。慈悲的上帝啊,他发狂似地思考着,他可不能躺在这里,等俄国人来抓他。他只是矿物学教授,不是训练有素的特务。他的思想和年已四十的身体不能忍受严酷的审讯。他如果不死,在几个小时之内他们就能逼得他吐露全部真相。失败的悲痛压倒了肉体上的一切痛苦。
锡德·科普林断定自己快死了。
他开始痛苦地挖起雪,堆到自已身上。不久以后,他就将成为荒凉的别德那雅山坡上一个白色的小丘,永远埋葬在不断增厚的冰毯之下。
那个陌生人把装上消音器的手枪放进口袋,跪下去细看着,向透过科普林的风雪大衣渗开来的血点点头。“我还是先把你弄到一个地方,可以看看你的伤处。”随后他象抱一个孩子那样地抱起科普林,艰难地下山向海边走去。
科普林没有听到回答。那时候,昏迷的神志象一块黑布突然盖住了他,他愉快地被它压倒了。
“我叫皮特。德克·皮特。”
科普林几乎痛得昏过去。他似乎觉得已在雪地上被拖着走了好几英里,而其实只有五十码。他们就到那里为止了,因为那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暴风雪中出现。回旋着的飞雪使得他模糊难认。科普林在迷迷糊糊接近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之中,感到那个兵土站着不动了。
有什么事情完全搞错了,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科普林思索着,但是他的智穷力竭的头脑已经远不足以得出正确的结论了。他跪在地上,只看到一个穿风雪大衣的高个儿在白朦朦的飞雪中出现,看着那条狗。
“上帝啊!”他轻轻地喊道。只要他的身体还有一点暖意,灵敏的狗鼻子肯定能嗅到他的气味。他由于失败而精神颓唐。他已经无法可想,只有躺下去,让自己的生命逐渐死亡。
他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伏在地上。他的脑袋象锤子在敲似的。他举手摸摸,碰到了已经凝结的伤口,他的左太阳穴上面的头皮已经裂开了。除了头痛以外,并没有其他外部感觉。寒冷使疼痛减轻了些。但是左面肋骨下火烧般的疼痛却没有减轻,那是给第二颗子弹打伤的。他感觉到糖浆般稠粘的血在衣服底下流过大腿,顺着他的腿流下去。
“我不明白……你是打哪里来的?”
“你是谁?”科普林喃喃地说。
他重又倒在雪地上。流血使他力气衰弱,再也不能活动了。一定不能让俄国人找到他。这是他和米塔处达成协议的内容之一。要是他一定得死,也务必不能让他们找到他的尸体。
那个人相貌堂堂。他的棕褐色的脸和北极地区似乎很不相称。他的面容是严厉的,甚至是冷酷的。然而他的眼睛却打动了科普林的心。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睛。它们是海水般的深绿色,目光锐利而带有某种激情,这和他脸上的粗硬线条对照之下显得格外触目。
现在一切逃走的想法都已抛到九霄云外。什么都完了。他知道自己断断爬不到停着小帆船的海湾边。他也无力让那条二十八英尺长的小帆船驶过五十英里的大海,去和等待着他的一艘美国海洋船会合。
“简直太不象话了。”他简单地说。
他闭着眼睛,腰间流出的血染红了白雪。他的神志逐渐清醒,一道道白光在科普林的脑海里回旋,他感到一阵恶心,就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人家向他开了一枪还是两枪?他不能肯定。
他重又睁开眼睛,一条大狗的脑袋挡住了他的整个视野,科普林看出了,这是一条威武的匈牙利狗,站着时肩高三十英寸,一身浓厚的白毛。那条大狗拼命狂叫,若不是一个苏联兵戴着手套的手拉住它,早就把科普林的喉管咬断了。那个士兵神色冷漠。他站在那里,注视着地上躺着的他的猎获物,左手握住牵狗的皮带,右手紧握着一支手提机枪。他穿着的大衣,拖到穿着皮靴的足踝,形状很可怕。他的毫无表情的苍白眼珠对科普林的伤势没有显示出一点怜悯之意,那个兵把枪背在肩上,弯身拉起科普林。那个俄国人一声不吭,把受伤的美国人拖向岛上的警卫哨所。
风啸声中传来轻轻的“噗”的一响,那条大匈牙利狗悄没声地侧身倒在雪地上。
山那边响起了自动武器的连续射击声。科普林向四周打量着,但是他所能看见的,只是北极的暴风刮起的、旋转不息的白雪,又一阵枪声震动了严冷的空气。他估计枪声响处离他只有一百码。一个苏联巡逻队员一定在向暴风雪盲目开枪,希望再一次打中他。
那个人转身向着科普林微微一笑:“我想你是科普林博士吧?”声调是温和的,随口说出的。
那个俄国兵放开他抓着的科普林,拼命想举起枪。但是那种奇怪的声音重又响起,俄国兵的前额正中突然出现一个小窟窿,血流了出来,接着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翻身倒在狗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