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
“你能不能告诉我船浮出海面时的大致位置?”
“时间呢?”冈恩重复问道。
皮特突然冲到无线电那里,象老虎钳似地一把抓住柯利的肩膀。
贝利更靠前一些,在黑暗中他的鼻子几乎碰到了那张脸。他想摸摸那人的脉,但是手指被冷水冻得过于麻木,他发觉不了任何能够表明是活还是死的迹象。接着那人的眼睛忽然眨巴眨巴睁开了,嘴唇领抖着,低声说:“走开……我跟你说过了……我今天不工作”。
冈思拿起舰桥上的电话:“声纳,这里是舰桥。”
“我是冈恩中校,上尉,我听得很清楚。请说吧。”
在这短暂的间歇时间里,每人都有权会可以看看泰坦尼克号。看来它坚决讲究实用而不讲究外观,现在它完全是光秃秃的,耸立的烟囱和桅杆都不见了。两侧钢板满是污渍和锈痕。但是船壳和上层结构的黑白漆仍然闪闪发亮。它的样子污秽不堪,好比一个丑陋的老姿婆子,还在迷恋着过去的好日子和早已逝去的美丽。舱口和窗户都被很不美观的灰色湿钢盖住了,它那曾经很干净的柚木干板已经腐烂,杂乱地堆着许多损坏的线索。吊艇柱空空的,象幽灵一样伸手恳求归还它久已失掉的东西。这艘远洋邮船在海上出现所产生的总的效果,象是超现实主义油画中的怪物涉水而来似的。然而船上还有一种难以言述而又无法解释的宁静。
海军上将再没多说一句话,转身带领众人走出驾驶室,来到外面甲板上。大家看看那汹涌的海浪期待着,心在剧烈地跳动。
乔迪诺爬上引梯,不觉已看到了深海探测号的舱口盖。感谢上帝,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奇迹:船壳依然完好无损。他小心地爬上了滑溜的圆形甲板,想扭动手轮。轮子的横挡象冰一样冷,但是他紧紧地握住,用力一拧。手轮却一点也不肯动。
“船浮上来了。”冈恩轻声同意地说。
停了一会,一个生疏的嗓音在舰桥上响起:“卡普里科恩号,我是斯特吉斯上尉。”
桑德克直看着皮特的眼睛:“那就使深海探测号的船员完蛋了。”
“我们已经在半路上了。”乔迪诺露齿笑了笑。没等皮特再向斯潘塞下命令,他已经走出门外。
乔迪诺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公牛般身体里的所有力量。手轮动了一点儿。他又试了一下,这次扳动了半圈,到最后,转起来就得轻松了,潜艇里的空气嘶嘶地往外冒,密封的压力随即减弱。当手轮转到头时,乔迪诺把舱盖打开,朝下面黑暗处张望。臭味扑鼻飞来。等他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看到水在离上舱壁只有十八英寸的地方摇晃时,他的心直往下沉。
“舰桥吗?”柯利的语声在话筒中问道。
“乔迪诺失生刚刚对我伸出三个手指,又翘起大姆指。这就是说,默克、基尔和查维斯都活着。”
“我是声纳。”
“我们还没有渡过难关哩。”皮特说,“在它升到海面之前,还会有很多事情出问题。但愿……”
“动啊,老太太!”乔迪诺大声叫嚷,“动啊,动啊!”
“一直向海面浮上来。”声纳员说,“正在加速上升。”
“上升速度怎样?”
“里克,作好准备,把手提内燃机泵放到那条船上面去。我们要赶在漏水之前,越早越好。”
“我是冈恩。说吧。”
就在那时,突然出现大片泡沫向海面上散布开去,泰坦尼克号的鸭尾艄象巨鲸一般突然出现在午后的阳光里。一连几秒钟,似乎什么也阻挡不了它从海底深处飞腾直上——船尾不停地升上天空,直到它的锅炉房——原来是第二号烟囱的地方露出在海面之上。这真是奇观;船里的空气通过减压阀排放出来,喷射出急湍的巨大浪花,把大船笼罩在汹涌奔腾的五彩雾气之中。那条船停了片刻,朝着晴朗的蔚蓝天空,而后船身平稳下来,开始时很慢,直到龙骨重重拍打海面,推起十英尺高的浪头,冲向周围的舰艇。船又向下倾斜,好象无意恢复常态似的。成千个观众屏住呼吸,只见船只愈加倾斜,侧向右舷的横梁末端,二十度,四十度,四十五度,五十皮,这才停住不动,停顿的时间漫长得可怕,人人心中都有一半以为船要继续翻滚下去,滚到船底朝天。然而就在这时,泰坦尼克号却慢得令人难受地开始恢复平衡。船身一英尺接着一英尺渐渐翻回去,直到右舷十二度处……到这个地方船稳定不动了。
“准备和直升飞机通话。”
“知道了,命令他浮上海面。向海蛞蝓号和塞福一号发出同样命令。”
“时间呢?”
皮特第一个开口说话。“船浮上来了。”他用勉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莫多克号鸣笛作了回答,皮特看见平日静默寡言的桑德克竟然大笑起来,把帽子掷向空中。蒙特雷帕克号的笛声也响了,接着是阿尔汉布拉号,最后是邦伯格号,直到不协调的警报声和汽笛声在泰坦尼克号周围响成一片。不甘落后的朱努号也赶了上来,在疯狂的喧闹声中,用它的八英寸口径大炮发出雷鸣般的礼炮声。
“是的。”乔迪诺插口说,“很可能,只要湿钢能保持住它的粘结力,或者只要放气阀门能够适应得了水压的突然下降,或者只要船壳不会劈劈啪啪的乱响。‘只要’……这是个有力的大字眼。”
“不要慢腾腾的,快把这鬼东西打开。”贝利大夫在他后面大声说道,“现在每秒钟都很重要。”
“一分钟八百五十英尺。”声纳员回答。
“大约在离左舷后部六百码的地方浮出水面。”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他走出门外,顺着梯子登上舰桥的左翼,到了冈恩回桑德克那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奇怪的寂静。接着,皮特走到紧急设备台前,拉下警报电钮。一阵刺耳的响声掠过水面。
“卡普里科恩号,我是斯特吉斯。请回话。”
这是在场的人以后再也不会遇到的时刻。皮特觉得热泪顺着面颊流下,在他记忆所及的那么多年头里,这还是第一次。
“我们还需要切割吹管,好带到船里去。”斯潘塞兴奋得两眼睁得大大的。
“贝利大夫已经进入深海探测号。请作好准备。”
“还在上升,而且升得很快。”声纳员目不转睛地看着显示器说,“最近一分钟的速度为六百英尺。”
“来吧,朋友,来吧!”桑德克象小学生一样高声欢叫。
只有皮特落在后面没有出来。“现在它的深度是多少?”他向声纳员说。
皮持转身回到声纳台前。
“如果我们算错了底层货舱里的压舱水的数量,它就会飞速上升,腰身的三分之二离开海面,然后倾覆。”皮特补充说道。
“一直上来吧,你这个美丽生锈的水上大皇宫,你呀!”斯潘塞喃喃地说。
“太快了。”皮特说。
开始时,人人都吃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了。他们所祈求的时刻,艰难困苦的八个月来奋斗以求的时刻,已经偷偷走到他们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他们却不敢信以为真。随后这令人激动的消息开始渗入他们的脑海,他们都齐声高呼,好象一群控制飞行的航天工程师在火箭离地时一样。
“我们原来并不希望这样快。”桑德克叼着雪茄含糊地说,“船内水密舱里空气太多,所以轮船失却控制直奔海面。”
“说是‘马上’,你觉得够快吗,队长?”
“快,和塞福二号的伍德森联系。告诉他,泰坦尼克号已经在浮上来,让他赶快躲开,免得碰上。”
“正升过八千英尺的界线。”
“来吧。”
谁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刚刚看到的情景伎他们目瞪口呆,看得入了迷,除了呼吸之外简直不知所措。桑德克的久经风雨的面孔,即使在明亮的日光下也显得是惨白的。
“伍德森报告。”柯利拖长声音说,“他说泰坦尼克号象一头醉猪似地刚从塞福二号旁边经过。
贝利大夫抢到前面,他的笨重的身体钻进舱口,顺着里面的梯子下去。冰冷的水刺痛了他的皮肤。他推开梯子横木,用狗爬式游向潜艇后部,在暗淡的光线中他的手接着一个软东西,停了下来。原来是条腿。顺着腿摸过膝盖一直接到躯干。他的手从齐肩的水中伸出来,又摸到一张脸。
皮特转身向着乔迪诺:“喂,去找贝利大夫和直升飞机驾驶员,火速起飞,要象屁股后面有一头发疯的公牛在追你那样。等泰坦尼克号船身稳定下来,就降落到它的前甲板上。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用绳梯,绞车或者坐椅,必要的话强迫飞机降落也可以,但是你和那个好大夫一定要迅边降落,起快打开深海探测号的舱口盖,把那几个人从那个地狱里弄出来!”
这种似醉如痴的状态被卡普里科恩号上直升飞机震颤的螺旋桨声打破了;飞机迎风飞起,到了那刚复活的船上满是垃圾的前甲板上方时才垂直下降。驾驶员让飞机停在离甲板几英尺高的地方,几乎同时可看见两个小黑点从侧门中跳下。
“那你就负责准备一下。”
“是舰桥。”冈恩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