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及利亚这片土地最像西班牙,但又没有西班牙的传统,只不过是一片美丽的荒原,在那里你至少偶尔还能见到新生,有那么一些民族,他们还能考虑,要在这块荒原上长期住下去。作为在阿尔及利亚出生的我,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以一个旅游者的身份来议论它。是否要使用描写一位非常漂亮并且可爱的女性时常用的术语呢?不行,如果我敢于申明的话,我要说我对它的爱是整体的爱,只需一两个准确温馨的词汇就行了。但它们却应是描绘一位娇艳无比的宠妃般的词汇,要么就是听了使人摇头的词汇。就因这样的关系,我同阿尔及利亚有着源远流长的联系,而且毫无疑问,这种联系还将永远继续下去,这种联系使我完全无法对它有一个客观的认识。因此,在实践中,在某种抽象的认识上,有时便会发现某些“在所爱者身上有可爱之处”的痕迹。有鉴于这种小学生做练习式的做法,我在此想就有关阿尔及利亚的问题作一个叙述。
作了这一番让步之后,您便有幸看到阿尔及利亚人比法兰西人真正的优越之处了,亦即是说,您就会真正地看到他们无比的慷慨大度及殷勤好客的本性。
如果有某些旅游者为寻找激情而来,或者是感情过于细腻者,或者是唯美主义者,或者是新婚夫妇们,他们的阿尔及利亚之行准会一无所获。倘若没有特殊使命,任何人也不会永远留在那儿的。有时候在巴黎,有一些我所尊敬的人,他们询问我关于阿尔及利亚的事,我真想向他们大呼:“不要到那儿去!”这虽是句玩笑话,却也有它部分道理。因为我看得清楚,他们的期望是会落空的。并且同时我也了解这个国家的魅力和阴险奸诈的本领,他们用阿谀奉承的方式把逗留在那里的人留住,并让这些人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首先封住他们的嘴,不给他们了解情况的机会,并哄骗他们,最终使这些人也变得醉生梦死了。这种手法的发明十分奏效,而且非常惊人,于是这里的许多人都变成了黑白混种了。就这样,这些人也便懒散地留下,并在那里定居下来。但随后这些人便发现,这种漫长的舒适生活,使他们一无所得,只不过是一种无节制的享乐罢了。于是人们便转而寻求精神生活。但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个国家的人很工于心计,却缺少精神生活。他们可以做你的朋友(但那又是什么朋友啊!),但却不和你交心。倘若在我们的巴黎,这种事可能会被认为十分可怕。在我们这里,大家为交知心朋友不惜花费巨大的精力,在我们这里,倾心的交谈似一股清流,潺潺地在花园里、在泉水旁、在雕塑下不竭地流着。
其次,当您到达奥兰时,您必须讲阿尔及尔的坏话(要强调奥兰港在商业上的优越性)。当您在阿尔及尔时,您还不能忘记要嘲笑一番奥兰(要无保留地接受“奥兰人不懂生活”这一思想),而且在任何场合下,您还要毕恭毕敬地承认,阿尔及利亚比它的宗主国法兰西要优越得多。
不,我还是决然地说:不要到那边去,如果你体味到的是一颗不冷不热的心灵,如果你有一个可怜而愚蠢的灵魂!但如果你是那种能够理解是和否的界限的人,是理解中午和夜半的界限的人,是理解反抗和爱的界限的人,如果你是面对大海却依然热爱柴草的人,那么,在那边等待着您的,便是一团烈火。
如果旅游者是夏季到了那里,那么第一件事,便是到城市边缘的海滩上去,在那里可以见到同样的青年女郎,但更加鲜艳照人,因为她们都穿得单薄简单。当地的太阳使她们的双眼半开半闭,蒙蒙眬眬,此种景色,以奥兰的海滩最为赏心悦目,因为那里的自然风光和女性都带着些野性。至于城市风光,阿尔及尔有阿拉伯风味,奥兰则像一座黑人庄园或者带有西班牙特色,君士坦丁颇具犹太风情。阿尔及尔的大街弯曲回绕,恰似放在海上的一个大项链,夜间在那里散步最为适宜。奥兰少树,但那里的山石是世界上最美的。君士坦丁有一架吊桥,是游人拍照的好去处,每当大风袭来,吊桥在汝迈尔峡谷上摇晃,置身桥上有摇摇欲坠之感。
1947年
一个尚还年轻的游人,同样也会发现,那里的女性是漂亮的。其最佳观察点,便是位于阿尔及尔米什莱大街学院咖啡馆的平台上,最好是选择四月份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那里,成群结队的青年女子,她们脚穿凉鞋,身穿颜色鲜艳的轻衫,在那条大街上往来如织。你可以无须故作羞涩之态,尽情地赞美她们,因为她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人赞美的。在奥兰的加里尼大街上的辛特拉酒吧,也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在君士坦丁,也可以在露天音乐台周围尽情地浏览。但在几百公里的海岸地带,似乎便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大书特书的发现了。一般地说,在君士坦丁,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那种使人流连忘返的处所就少了些,但那里的情愁味道则显得更细腻些。
首先,那里青年人都非常漂亮。这自然首先指的是阿拉伯青年,其次才是其他种族。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属于一种杂交民族,乃系无意中形成。那里的西班牙人、阿尔萨斯人、意大利人、马耳他人、犹太人以及希腊人,都是一种巧合的通婚。这种意外的杂交,同非洲其他地方一样,其结果是良性的。如果您在阿尔及尔街头漫步,请您留神观察一下妇女的手腕,再看看青年男子的手腕,然后您再同在巴黎地铁中所见到的人对比一下,看看如何。
我想,说到此处,上面那些讽刺嘲弄的话可以打住了。总之,您要讲您所喜欢的事情,其最佳方式,莫过于以轻松的口气说出。关于阿尔及利亚,我一直心存着一种恐惧,即怕我会依靠在这条内心的绳索上摆脱不了,而这条绳索,对我来说恰好适合于她。因为我心中就有对她盲目的赞美,也有认真的褒扬。但至少我可以说,她是我真正的祖国,而且不管我走到世界任何地方,我都会从他们对我友好的笑声中分明地看出,那是她的儿子,我的弟兄。是的,在阿尔及利亚的城市中,我所喜欢的一切,始终同那里的人联系在一起,因为是他们生息在那些城市中。这就是为什么人特别喜欢领略一天中的那个迟暮时分,在这时,无论是机关还是家庭,人们都来到大街上徜徉,待到暮色退尽,黑夜将至时,便见一群群唧唧喳喳的人流都拥向滨海的大街上,然后便是一片寂静,这时夜幕降临,天上的星光,港湾上的灯塔,以及城市的灯光渐渐融成一体,分不出天上人间。似乎所有的人都来到海边,在那里静思冥想,人群中一片寂静。这便是非洲伟大的夜晚,庄严的流放地,充满着绝望的激情在等待着孤独的游子……
阿尔及尔的温和,颇有些意大利的味道。而奥兰的无情冷静,则有些像西班牙。站在君士坦丁的汝迈尔峡谷的巨岩上,又恰如置身于西班牙的托莱多城。但西班牙和意大利则使人满怀对往事的回忆,满眼是艺术作品,到处是名闻遐迩的古迹。托莱多出了格雷科和巴莱士,而我说的这些城市,则是历史的城市,亦即是说,这些城市既没有历史遗物,也没有文化遗产。在百无聊赖时,那里的人便只有昼寝,当然也有忧愁烦闷,但却没有伤感。在清晨的阳光下,或在夜色朦胧中,他们也欢乐,却没有柔情。这些城市绝对引不起你的深思,也引不起你感情的冲动。这些城市的形成既不是为了启发你的智慧,也不是为了向你提供各种文学情趣。如果那里有一位巴莱士或者一些巴莱士般的人物,他们准会伤心地死去。
如果哪一位旅游者极富情趣的话,我愿意建议您去阿尔及尔市的最高处品尝一下那里的茴香酒;早晨再到渔场去尝一尝那里在炭火炉上烤的一串串刚打上来的鲜鱼;然后再到里尔大街上一家我忘记什么名字的小咖啡馆里去听一听阿拉伯音乐;晚上六点,你便可以到总督府前广场上奥尔良公爵的雕像下席地而坐,领略一下那里的风情(这并非为了缅怀公爵,而是因为那里游人很多,而且景色宜人);然后我还建议您到帕多瓦尼饭店吃午餐,那是一座下用基桩架在海上的舞厅,那里物价非常便宜;之后我再建议您去凭吊一下阿拉伯式的公墓,其主要目的是领略一下那里的安静和美丽,其次是请您评价一下那些埋葬着我们死者的破烂不堪的坟墓;最后我还建议您点上支香烟到布舍尔大街上去走走,那里遍地老鼠,鲜血淋漓的牛羊的肝、肠、肺到处都是,血水横流(因此,在那里香烟是必吸不可的,这个中世纪的场所臭气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