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一落千丈,他似乎不太在乎,但我却很烦恼。我不是为自己发愁,而是为爸爸。他原来有权有势,在政界和生意场上一呼百应,为所欲为,如今却为一点可怜的工资卖命。我试着追问事情的原委。“您的那些朋友呢,爸爸?”我问。“我记得您总是把他们从困境中拉出来。难道他们谁也没有提出帮您一把?”
开办学校的那家兄弟非常和蔼仁慈。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住校生差不多。我们都在一个公用大食堂里吃饭,饭菜很讲究、很丰盛。学校里有一家影剧院,一间电视房,一个娱乐厅,一个游泳池和一个体操房。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些娱乐和运动设施。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早晨8点到下午3点上课,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的,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对我们的不端行为,两兄弟从不没完没了地训斥,也不用盛气凌人的口吻对我们进行说教,除非您真的闯了大祸,才会受到惩罚,那也就是在自己的小屋关上一两天。我从来没有遇到像这所学校这样的地方,直到被关进一家美国监狱。从那以后我经常怀疑联邦监狱是由天主教慈善机构暗中操办的。
“我的意思是,它跟卡迪拉克相比,真是一落千丈啊,是不是?”
爸爸大笑起来。“弗兰克,您这样看问题是不对的。一个人拥有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这辆车挺好。我可以开着它到处跑。我知道我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别人怎么想,那都是次要的。我觉得我是一个正直的人,这比拥有一辆好车更重要……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问心无愧。”
如果我知道在我住校期间父亲的遭遇,心情还会更加沮丧。他始终不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只知道,在住校期间,他在经济上遇到几次严重的困难,失去了自己的公司。
我在学校待满一年后,他来接我回家时,已经成了一个邮局职员。妈妈发了慈悲,同意我回来跟爸爸一起生活。我被爸爸突如其来的厄运惊呆了,并隐隐有一种负罪感。但是爸爸不允许我自责。他安慰我说,我从他那里敲去的3400美元跟他公司破产毫无关系。“别再想这个了,孩子,那只是九牛一毛。”他欢快地说。
我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也没有留下短信什么的。我有一个200美元的支票活期存款账户,是大通曼哈顿银行西切斯特支行的,这是爸爸一年前为我开设的,我一直没有用。我翻出我的支票簿,把几件最好的衣服装进一只旅行箱,搭上了一辆开往纽约市的火车。确切地说,纽约并不是地球的某个遥远角落,但我认为它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起点站。如果我是从堪萨斯或内布拉斯加逃出来的,到了纽约,看到混乱不堪的地铁,高耸吓人的摩天大楼,拥挤嘈杂的交通,还有人们整天为生计操心,没完没了地奔波忙碌,我一定会被吓得赶紧逃回大草原去。
麻烦的是,我当时还不知道我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爸爸只是幽默地笑了笑。“你会明白的,弗兰克,你得势的时候,数不清的人都会自称是你的朋友。一旦你落魄了,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赏你一杯咖啡,就算你幸运了。如果我能从头再来,一定要更谨慎地选择朋友。我确定有一两个很不错的朋友。他们不很有钱,但其中一个替我在邮局找到了这份工作。”
更糟糕的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在天主教的慈善机构工作,我母亲也经常参加这些机构的活动,她听从这位朋友的忠告,把我送进了纽约切斯特堡的一家专收问题男孩的天主教慈善私立学校。
他不愿老是想着自己的不幸,也不愿过多地谈论它们,但这些事情总是纠缠着我,特别是我和他一起坐在他的车里时。这辆车还不如我的那辆福特。爸爸替我卖掉了福特车,把钱存入我的名下。他现在的车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雪佛兰老爷车。“爸爸,您开这辆破车,心里一点儿也不难受?”我有一天问他。
这学校作为一个管教所,在各方面还说得过去。它不像一个治疗机构,而更像一个时髦的营地。我和另外6个男孩住在一座干干净净的木屋里,除了不许走出校园,并且随时受到监督外,我在其他方面没有遭什么罪。
1964年6月的一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世界某个遥远的角落似乎在低声召唤,“来吧。”于是我就去了。
但是,这种修道院般的生活使我非常厌烦。我忍受着,但总觉得被关在这所学校里是一种惩罚,而且是我不应该受的惩罚。不管怎么说,爸爸已经原谅了我,而他是我犯罪行为的惟一受害者。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经常这样问自己。不过,这所学校最令我不满的一点,就是没有姑娘。它完全是一种男性的气氛。即使看见一个修女,也会使我想入非非。
我十六岁离开家,寻找自我。
在短短三年后,我找到了答案。“您是谁?”在迈阿密海滩上,当我一屁股坐在一位性感的黑美人身边时,她这样问我。
我并没有离家出走的计划。但每次爸爸穿上邮局职员的制服,开着破旧的老爷车去上班,我都感到心灰意懒。我无法忘记他过去穿名牌西服、开豪华轿车的那副派头。
并没有任何压力迫使我出走,尽管我不快活。一分为二的家庭格局没有改变。爸爸仍然想把妈妈争取回来,而妈妈坚决不肯动摇。爸爸仍然把我当成他向妈妈第二次求婚的调解员,妈妈则一如既往地讨厌爸爸让我扮演丘比特的角色。我自己也不喜欢。妈妈已从牙科学校毕业,在拉奇蒙的一位牙医手下工作。她似乎对她崭新的、独立的生活感到很满意。
他一下子就完蛋了。他不得不变卖住房、两辆大卡迪拉克和其他值钱的东西。在短短几个月里,爸爸的生活水平从百万富翁一下子沦为一个邮局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