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你服刑期满。”他说完就猛地把门关上了。他的话在我耳边铿锵作响,这时传来钢门撞进石头门框的令人万念俱灰的金属声。
我被关在佩皮尼昂监狱的第一天,没有人给我送来食物。我是在下午四五点钟被投进这间阴森森的牢房的。几小时后,我精疲力竭,又冷又饿,内心充满疑惑、恐惧和悲凉,倒在硬梆梆的地上昏昏睡去,睡觉时蜷缩成一个球形,因为我身高有6英尺呢。
我从没有离开牢房一步。我被关押在这个陈腐的牢房期间,他们一次也不准许我锻炼或者娱乐。即使监狱里有一个供犯人读书、写信、听收音机、看电视或玩游戏的娱乐室,我也不在有权享受这一设施的犯人之列。他们不允许我写信,即使我的某位亲人知道我被关押在佩皮尼昂,写信给我,我也没有收到。我对来送饭的看守呼吁,要求与我的亲人、我的辩护律师、红十字协会、监狱长或美国领事馆的人员取得联系,但他们一概置之不理,只有一次例外。
“等一等!等一等!”我喊道,跌跌撞撞地扑上前,用双手扳住门的内侧,不让它关上。
那只木桶就是我的厕所。他们没有发给我手纸,木桶用过后也不给我拎走倒掉。我很快就习惯了那股臭味,但过了几天,木桶满得溢出来了,我只好挪换着地方,睡在自己的排泄物里。我从身体到精神都太麻木了,感觉不到恶心。最后那股气味实在太令人作呕,就连看守似乎也无法忍受了。一天,在两顿饭之间,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另外一个囚犯像一只耗子似的鬼鬼祟祟地溜进来,一把拎起木桶,匆匆逃走。几分钟后,他把桶又拎了回来,里面已经空了。在我被囚禁在那个小坟墓期间,这个同样的程序又被重复了大约六七次。但我被关押期间只有两次来人把牢房地上的粪便清理干净。每次都是由一个看守把着牢门,一个犯人用软管冲洗牢房,然后用拖布把洞里汪积污水吸走。两次我都冒着看守发怒的危险,总算在软管喷溅的水花中勉强冲了个澡。两次的清洗工作都是在绝对沉默中进行的。
佩皮尼昂监狱的菜单始终一成不变。早饭送来的是面包和水。午饭包括一份寡淡的鸡汤和一块面包。晚饭是一杯不加奶和糖的咖啡及一块面包。食物永远是那么几样,只是供应的时间和顺序有所变化。我没有办法知道时间,很快就算不清日子了,我本来还想在脑子里记住时间和日期,但端饭的看守在供应我那些少得可怜的食物时总是变来变去,使我的时间观念更加混乱。例如,有几天的早饭、午饭和晚饭的供应时间很有规律,是在早上7点、中午12点和下午5点,然后突然之间,晚饭变成了上午9点,午饭到了下午2点,而早饭挪到了下午6点。我只是大致地估算时间。我实际上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饭吃,也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夜里。我经常一天只吃到一顿或两顿饭。偶尔我一整天都吃不到任何东西。
我身子往后一倒,被这个恐怖的事实惊呆了。一年?我要在这个漆黑的棺材里生活一年?没有光线?没有床铺?没有衣服?没有卫生间设施?什么都没有?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在这种条件下、在这样一个漆黑的空间里生活一年。他会死的,而他的死将会是缓慢的、十分痛苦的。这还不如干脆判我死刑,把我送上断头台来得痛快呢。我爱法国。但是支持对我这种罪行施行这种惩罚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如果政府对这种监狱条件不了解,人民也不清楚,那么我被送入其手中的那些法国监狱管理学家们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毫无疑问,肯定是道德沦丧的恶魔、疯子、性变态者。
“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突然从心底里真的感到恐惧。我不知道在这个地狱般的囚笼里我怎么能够生活一年,也许根本就活不下来。直到今天,我的噩梦里还经常会出现我被关押在佩皮尼昂监狱里的情景。与佩皮尼昂的监狱比起来,印度加尔各答黑牢算是一个减肥疗养胜地,而法属圭亚那的魔岛简直就是一个度假的乐园。
我从没有指望监狱生活是轻松愉快的。我曾被关在铁窗后面,那次只有几个小时,它使我相信拘留所和监狱都不是很舒适的居住场所。但是我读到过、听到过和看到过的任何材料都没有显示监禁竟是如此野蛮和缺乏人性。
在我关押期间,只有这两次算是好歹洗了洗身子,尽管我偶尔也用发给我的那份水浸浸双手或润润面颊。
我四下摸索着,找到了看守刚才拿进来的食物。是一罐一夸脱的水和一小块面包。这顿简单的早饭甚至没有装在托盘里端进来。看守只是把那罐水放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把那块面包扔在旁边的石头上。但我还是三口两口把面包吞下肚,一口气喝光了罐里的水。然后我可怜巴巴地蜷缩在潮湿的花岗岩石墙边,思索法国司法部的险恶阴谋。
他们不许我刮脸,也没有给我剪过头发。我天生毛发浓密旺盛,现在没有办法阻止它们的生长势头,头发和胡子就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很快,我的头发就垂到肩膀下面,变成潮乎乎的、纠结蓬乱的一堆,我的胡子摩擦着我的胸脯。
那次,看守用他的大手重重掴了一记我的脑袋。“别跟我说话,”他吼道。“这是不允许的。不许说话,不许唱歌,不许吹口哨,不许哼小曲儿,不许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就要挨打。”他狠狠关上沉重的门,不再听我的苦苦哀求。
我不是在监狱服刑,这是一种意在摧毁我的心灵和身体的折磨。
门吱呀呀地打开,惊醒了我。我坐起来,不舒服的睡眠姿势使我浑身酸痛、麻木。门口赫然出现了一名看守的模糊身影。他把什么东西放在我地牢的台阶上,就在他起身准备把门关上时,我猛地惊起,采取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