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有人知道美特拉的替身是谁,替身也没有报出自己的身份。直到米亚蒙要求赫梯人派个人到战场上见他时,这人才现身。他是第一御者和伟大的剑客。
“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她说,‘但我想问:他的眼神和阿蒙-赫普-苏-夫很像吗?’米亚蒙小声嘀咕:‘是很像,但我从没将他们俩联系起来过。’
“‘在你的军队进攻我们国家的前一年,’她说,‘赫梯人和米底王国作战,我们取得了大胜,我还是孩子时就亲眼看到别人庆祝这场胜利。百姓在城墙上悬挂各种颜色的布,有紫色的、红色的、蓝色的,比天空还蓝。他们一层一层地往上面挂布,最后城墙变得像宫殿一样。’
他说:“拉美西斯二世进入她的房间时反复嘟哝着‘卡叠什’的名字,拉美-娜芙如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张开双臂欢迎他。他如释重负,沉默地坐着,慢慢恢复了平静。拉美-娜芙如主动谈起那场战争,告诉他自己儿时听到的故事,这让他很吃惊。我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今晚,底比斯的每个路口都燃起火堆,没有合适的故事可以讲述。除了今晚,人们都感觉卡叠什的战火很近。
“‘我曾听他们说如果美特拉和他们在一起,如果赢得了战斗,他们不会收集敌人的断手,而是头颅。他们会砍下他们的头和生殖器,埃及人太女孩子气了。’
去天堂!
“他嘟哝道:‘你身体怎么样了?’我能感觉到他想用舌头舔她的金发。
“米亚蒙不太高兴,她的话就像树藤一样爬满了他的自尊心。
“‘但你不必和我们子民的霉运生活在一起,’她说,‘那一夜,美特拉的头痛突然好了,他想立刻冲出城门消灭你,但他不能。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天晚上是满月,所以再过一天就是“萨普图”了。’
“米亚蒙看到乌纳斯法老进入天堂,心里开始怀想当初在自己的梦里,自己是怎样和他一起吃神的肉的。”
进入米亚蒙的意识后,父亲的体力还没被耗尽,他回来跟我与母亲坐在一起。假如没有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我会觉得他大有成就感,他心里的风停止了,风暴开始大作,他用手示意迈内黑特继续讲下去。父亲回来和我们坐在一起,我很开心,于是满心欢喜地边听边睡,曾祖父的声音立刻变成了耳语。
“她告诉他卡叠什的百姓都知道埃及人快来了,他们已经离开了加沙。侦察兵每天都会到城里把埃及人的行军进展告诉百姓。大家都很不安,因为随着米亚蒙的军队不断逼近,满月的那一天也快到了。满月后的日子被称为‘萨普图’,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所有的军事活动都将被禁止,赫梯人不能行军打仗。所有的卡叠什人都期盼着埃及士兵在‘萨普图’以前到来,这样他们就能保住自己的城池。为了让埃及人提前赶到,他们还举行了一个祭祀仪式,他们在城墙内点燃火柱,祭司们对着烟火诵读经文。美特拉没有参加这个仪式,因为国王在这个时候现身会很危险,国王和火没有关系。拉美-娜芙如说:‘魔法如果不能消灭某人的敌人,就会吞噬这个人。’
“‘在寝宫里睡觉,他希望通过做梦来预测实际会发生的事。’
“我没收到任何指示,感觉自己像个低贱的侍从,只能等待主人发话。我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她在踱步,最后躺下睡着了,这不是我该管的事。米亚蒙的悲痛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我开始质疑蜜球的力量,现在我和法老一样恐惧。他现在只身一人站在圣池里,池水没过了他的膝盖,小昆虫在他头顶飞舞,他在思考拉美-娜芙如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禁哭了起来。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不知道这是不是调换塞提和图特摩斯雕像的圣石造成的。他祈祷着有朝一日她的头发能重新长出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抱着她入睡,她愤怒地打着呼噜,他很震惊,小小的人儿竟然能发出如此响亮的呼噜声,就像叙利亚山林里野兽的咆哮声。昨晚她也打呼噜了,他开始怀念起奈菲尔塔利身上的香水味。他不知道该怎样弥补,因为拉美-娜芙如说埃及人不会轻易悲伤。
“大祭司把这些毛发装进瓶子里,并把它们封起来。法老宣的誓就是派人把这个瓶子带到加沙,把它埋起来,但是在瓶子到达那里前战争肯定已经开始了。如果在两军交战以前送瓶子的士兵已经上路,那么誓言就不会被打破。因此,士兵在半夜时分就上路了。
“美特拉的头痛还是没好,大祭司向他提议:在战争开始前必须得下个更强大的咒语。这会使得国王完全失去保护,于是美特拉不再参加战斗,而是由他的替身代他参加。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米亚蒙说,疑惑地停顿了一下,‘他比我还高吗?’
“‘那人们点火祭拜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欧西里斯的圣像前听大祭司唱圣歌——
“‘你们撤退以后,我们的百姓到战场上找寻战死的士兵,把他们带回家。那晚,我们在城内哭号,放声哀悼,希望真正的黑夜能够到来,但现在仍是月圆之夜。借着月光,我们看到河流对岸的可怕土地。在这样的晚上,每个人都会躲进自己内心的山洞里,因为那里不再有月光。我们对所有寄居在山洞里的神彻底绝望,哪怕有一个和玛杜克一样强大的神能感知到我们的悲恸,他就不会像其他神一样对我们无动于衷,起码他会感觉到我们对他的失望。因此今晚大街上百姓的哀号声是那样的凄惨,因为我们想触动众神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心。’
“但是坐到自己的宝座上时,这宝座是伊希斯的怀抱。此时赛特的名字浮现在他的沉思中,他心神不宁,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今天要举行的节日,反而想起了自己和奈菲尔塔利结婚的第一年,这场婚姻完全是为了取悦父亲,他给他俩的儿子取名塞提-赫普-苏-夫,还经常在塞提面前叫儿子的名字。他对自己向父亲宣的誓一点都不满意,父亲也觉得自己应该更尊敬欧西里斯而不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在父亲去世后,他把儿子的名字改为阿蒙-赫普-苏-夫,现在他浑身哆嗦,内心不安。大祭司曾对他说:‘伟大的王啊,你在自己的王冠之上,她叫伊希斯,她的血液和肉体在你的王冠里。’但这样的咒语并没有帮助他恢复平静,虽然戴着这样的王冠,但他的内心很悲伤。他死了以后,荷鲁斯不会待在他体内,而他也不会待在荷鲁斯体内。他会进入死亡之地,寄居在欧西里斯体内,但伊希斯之爱会和他在一起吗?谁敢说自己的女人像伊希斯一样爱着自己?
“‘我们悲恸地哭泣着,为未来几年都会持续不断的疾病哭泣;为死去的战士和荒凉的花园哭泣;为贫瘠的田地和早逝的孩童以及死去的妻子和丈夫哭泣;为受苦的老人、干涸的河流、烧焦的土地、无水的沼泽、永不见天日的森林和荒芜的沙漠默哀;为长出苦涩葡萄的果园哭泣。所有的疾病都向我们袭来,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疾病,我们感到万分压抑。’
“米亚蒙并没有实现这个誓言,反而还用建庙的石材去建造自己的乌纳斯节日大厅,想到这点,他立刻从拉美-娜芙如的床上起来,内心很不安,于是他回到圣池迎接黎明的到来,这已经是节日的第四天了。过了一会儿,他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坐到王座上,希望好好计划一下今早将会举行的迎接欧西里斯的节日。
“她说:‘比起被动地等待,我们觉得了解自己的命运会更好。’
“‘我感觉有点虚弱,’她回答,‘但可以给你讲故事。’
“拉美-娜芙如说:‘那样大家就可以为自己的宿命做准备,这比盲目等待好得多。’
“‘我确实不知道,’她表示同意,‘但没有一个国王踮起脚尖后能和你一样离天空这么近。’
“他想起了阿拜多斯城的欧西里斯庙里的仪式,三十五年前他曾在这里接受加冕,以前没人听过欧西里斯庙外的百姓那样悲痛地哭号过。他们的哭声似乎从地底下来,来自于岩石、树木和未雕琢的石头。他叹了声气,从圣池里走出来,回到她的房间,在她身边躺了一夜,她没有动弹。黑夜漫漫,他一直在想欧西里斯庙,那时他还年轻,在加冕那一年的第一个月,他一直在等着仪式的到来,而父亲塞提的尸体被泡碱泡了七十天以后,开始准备入土。他时常会想起欧西里斯,此时父亲的身体被封成木乃伊,沿着尼罗河运到不同的城市去,比如运到上埃及的奥姆伯斯-内伽达,或者运到建有卜塔庙的孟斐斯。最后他对阿拜多斯的仪式既害怕又期待,阿拜多斯是最神圣的城市,因为伊希斯曾把欧西里斯的头颅埋在那里。”
“‘我从没见过比你还高的人。’她说。
因为乌纳斯来了又去了。
“‘万一玛杜克告诉他将要到来的是一场灾难呢?’
“‘在这片土地上,’她说,‘你的埃及子民没有哭泣。你们在庆祝,祭祀你们的神,而我们则为自己的神哭泣,我们知道他们也不好过,我们为他们受到的辱骂感到悲哀;为丈夫有外遇的妻子感到悲哀,也为生出怪物的母亲感到悲哀。有时候,我们甚至为自己不认识的人哭泣。’她唱起歌来,这是一首哀伤的挽歌。米亚蒙对此很陌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戴上双王冠,默默地走了出去,也没示意让我跟着他。
“国王很生气,但既然接受参加这个仪式,他就要按大祭司要求的去做。大家同情美特拉的痛苦,他只能留在皇城内,没法参加战斗,他痛得用头撞墙。
“‘你早上离开时,’她说,‘百姓站在城墙上观战,到处都混乱一片,但他们却不能还手。那天是“萨普图”,我们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话就是埃及人不知道我们在这一天不能打仗,没有优势,所以他们赢得并不光彩,而且他们并不懂得怎样攻破城墙,战斗能力并不怎么样,因此,我们看着你们撤退。出生七年之前发生的事,我并不记得了,但反复听人们讲这件事。我睡觉时竟然还能梦到埃及人撤兵的情景。’
“‘我想听。’
“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果众神还是不应答,那法老必须得宣誓。祭司剃去美特拉的胡须和体毛,从他身上剃下来的浓密卷毛,在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即使士兵已经上路,国王还是头痛不止。靠近美特拉的人都感觉地震快要来了,他们脚下的地板像水蛇的背一样滑。这肯定是个不好的征兆,预示着敌人会把我们的城墙推倒,因为地震发生时候的情景也是这样山崩地裂的。
“‘我叔叔美特拉和他的士兵举办了一场大型的庆祝晚会,他们喝酒的杯子都是用金子和银子制成的,这些都是他们的战利品。叔叔用这样的器皿喝酒,内心充满征服欲,他命令仆人在自己的花园里搭一个篱笆,把米底国王的头挂在篱笆上。他喜欢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的头,从中获取信心和力量。其实叔叔并不需要这些力量,他的个头已经很大了,像巨人一样。’
“是真的。”迈内黑特说。
曾祖父点点头:“是的,我确实是和她在一起的。”
“美特拉不知道埃及士兵到达卡叠什后会驻扎在河流左岸还是右岸。虽然玛杜克不易亲近,但他仍旧想亲口问他这个问题,这就像在断裂的山峰上行走一样困难,所以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应该去睡觉。
啊,清洗他的伤口。
“‘美特拉去世的时候,你只是个孩子,所以你不知道我们到底谁更高。’
父亲到这里停止说话了,“我会继续的,”他说,“但是现在有那么多仪式要去参加,我周围一片吵闹声,我可不想像美特拉一样患头痛,所以请告诉我你那天在干什么,如果你和奈菲尔塔利在一起,那我肯定看不到。”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通过多次禁食,一个人身体饿了,对想获取的答案的渴望也会变得饥饿起来。’
用荷鲁斯之眼清洗他。
他厌恶土地。
“我知道这件事。”父亲突然说道,看得出他已经准备好大说一番了,因为他的思绪已经开始不宁,而我们还在睡梦里驰骋。他说:“他回到拉美-娜芙如的床上后再次听到欧西里斯庙外百姓的哭号声。漫漫黑夜之中,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回忆自己拜访父亲在阿拜多斯所建的寺庙的情景。这是真的吗?”
“于是卡叠什的大祭司向国王提出一种不常见的仪式,他让美特拉交出权杖、戒指、王冠和佩剑等,在玛杜克的雕像前向自己鞠躬,因为美特拉照做了,他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只是一个平常人而已。大祭司不断地扇他耳光,直到美特拉流出眼泪才停止,他的头痛反而减轻了。卡叠什的民众期盼着山崩地裂的时刻不要到来,但是没用。皇城之外,百姓还是会在夜里哭号,他们已经知道想做个真实的梦的国王已经很脆弱了。
“‘他是怎样做到的?’
“这些思想弄得他很不开心,于是他离开自己的行宫,走到轿子里。今天拉美-娜芙如会坐在他旁边,看到她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和金色的假发相谐,他知道她病了。她坐在他旁边,没有伸出手,只是面无笑容地看着被邀请到圣者之殿的大臣们。他也很郁闷,于是离开宝座,走到欧西里斯的圣像前跪下,脑袋里试着想田地里生产的小麦,结果想到的却是困于地下的欧西里斯神。
去天堂!
“米亚蒙说:‘我不想听到不好的预言。’
“我知道他的想法,”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他父亲的寺庙还没建成就废弃在尼罗河岸边了,米亚蒙想起近些年年迈多病的父亲,他身体虚弱,没法再亲自指导他,父亲最终忧郁而终。塞提曾经是位很强壮的男人,但他死的时候很恐惧,因为对自己的父亲拉美西斯一世不了解,父亲直到死去的时候都不知该如何疼爱自己。因此,塞提知道自己将死的时候也很害怕,谈及欧西里斯的时候,他总是充满敬意,所以塞提的庙比欧西里斯的庙更受欢迎。在欧西里斯面前,塞提甚至不敢叫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和赛特的名字很像,生怕说出来会冒犯到神。他开始在阿拜多斯建庙的时候,曾充当工程师的祭司们战战兢兢地告诉塞提欧,西里斯的朝圣堂里不可以供奉赛特的雕像,说到这里祭司们欲言又止,因为他们想告诉塞提:在朝圣堂里他的名字要写成欧西里斯一世。塞提没有拿起自己的剑、棍棒和鞭子惩罚这些祭司,相反他表示赞同,因为他太恐惧了。米亚蒙坐在父亲未建成的寺庙里,被父亲的行为深深触动,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把寺庙建好。
“米亚蒙问:‘他是长着凶残眼睛的赫梯人吗?’
欧西里斯是谷壳里的乌纳斯。
“米亚蒙叹气道:‘我不懂赫梯人,但我可不想坐在院子里看挂在树上的敌人的头颅。’
“大祭司唱起圣歌,他想起每年割下第一捆麦子时妇女们是怎样呼喊伊希斯的名字的,她们打谷、扬谷的时候,伊希斯就会在天上出现。
“‘现在,我没法将他俩分开了。’他说,而她痛得大叫,他肯定使劲地捏她的手了。他向她道歉,而她用最甜美的声音回答:‘我已经忘记了你的战士对于收集战场上敌人的手掌有多热衷了。’法老不自在地笑着,好像不知该不该同意她说的话。然后她又补充说:‘赫梯战士很凶猛却没有用,他们说埃及人在战斗结束后的所作所为很女孩子气。’
“他问:‘他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子气?’
“‘午夜时分,他因为头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