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感受到了一阵凄凉,比赫梯的剑还要冰凉,因此我们只能鞠躬。他的军官们都跪了下来,猛烈磕着头,流露出悲痛的神情。而处于最特殊位置的我也鞠躬了,并且出于谨慎考虑我尽力忍住不笑。我觉得或许我错了,我不应该像其他人一样保持站姿,这样我的国王就不会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了,我琢磨着他的脑子有没有从那个亚细亚神灵发出的尖叫声中转过弯来。我不知道,但我的国王很快就沉默了,独自坐在发黑的阿蒙雕像旁边,用他自己的衣服擦拭着阿蒙的肚子和四肢上的灰尘,他的额头贴在它金色的眉毛上,久久地拥抱着它。
我的母亲突然插话道:“没有什么能和男人的怪异相提并论了。”她一说完,我和她的感觉很接近,而且是加倍地接近,因为我假装睡着,所以我再次存在于她的情感里。我的曾祖父对她的这句话产生的怒气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当她注视着他的脸庞时,我也可以感受到她奚落他的勇气,其实她也很激动。正如我所预料的,她肚子上的疼痛转移到我的脑袋里来了,就像牙痛一样在作祟,我都快痛得大叫起来了。
“你可能会认为既然我们在这天已经看到了如此多的血腥场面,有些人应该不再想看了吧,但是血液就像黄金一样能满足你的强烈欲望,你闻都闻不够,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尽情地品尝着,即使嘴唇被血液黏着,血液在胃里凝结感觉并不舒服,但是大家却一直希望获得更多的血液,就像新的化妆品覆盖在旧的那层上一样。血液现在就像火一样令人着迷,而且离我们更近了,或许你永远都无法到达火焰的中心,但是血就在这里,在每个人的一呼一吸中。我们像鸟类一样在这个战场上无休止地搜刮着,如果真是鸟类,它们整个晚上都会以从死者身上扯下来的肉为食,它们会从地上奋力一跃,在空中自由飞翔,然后在我们靠近时发出雷鸣般的尖叫声,那只是它们吃饱以后振翅一飞逃离我们的威胁以及血腥的场面罢了。成群的苍蝇也在撕咬着我们,仿佛它们此时承载着那些被我们杀戮的人的怒气,在遭苍蝇叮咬的同时,我在思考伤口的本质,思考当一个人受伤时他的力量是如何从他的肉体中散发出去,然后传到那个让他受伤的男人的手臂里。另一方面,当你砍了一个人一刀以后,如果你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抱歉的话,你可以治疗他的疼痛,你也可以在你的手上吐口唾沫,那样或许就能减少你的负罪感了,那个努比亚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如果你想要刺激他的伤口,最好让他喝一些又浓又热的饮料,或者是加热过的烈酒,那样他的伤口就会红肿发炎。所以我正在想着那些在我的胸膛、手臂、腿部留下刀口和切口的赫梯人,然后我环顾四周才找到一支赫梯的剑。整个晚上我就在伤口上抹了一些油,小心翼翼地用冰凉的叶子覆盖着,这样到了第二天我的伤口就会变好了。而且为了刺激我留在敌人身上的伤口,我也让他们喝了许多烈酒。
迈内黑特只是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在河的另一边,也就是在一座塔的顶端,有一个女人在眺望着我们,而且只盯着一个少了一撮胡须的赫梯人看。她突然发出尖叫声,或许她认出了她的情人、丈夫、父亲或者儿子的脸庞。我跟你说吧,她的哭声呼天抢地,她的尖叫痛不欲生。我曾经听过女人类似的哭喊声,我们知道那些女人在葬礼上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其实,这样的女人都很虚伪,虽然她们悲痛地诉说着她们内心的一切不如意,但是一两年后这些女人就会和别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了。”
普塔-内穆-霍特普微微一笑,“敬爱的迈内黑特,您的讲述非常精彩,在每场战役的转折处我都有十个问题想问,然而我不想转移你的注意力。但是现在,既然海斯弗蒂蒂把她发自肺腑的感受跟您说了,那我也要问一下:我的祖先,拉美西斯二世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夜晚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的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吗?他的脚,真的就一直站在那里都没有挪动过吗?”
我的母亲用深沉的声音回答道:“女人总是在寻找她们悲痛的底线。如果她们真的找到了,她们就会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哎呀,如果我曾经为了爱人而哭泣,而且他也理解我那无尽的伤痛,我就知道他就是那个我终生追随的男人了。但是这样的感觉要在我哀号的时候才能确定。”她向我的曾祖父投去一个诡异的眼神,仿佛在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成为那样的男人?”
“他们发出一片欢呼声,”我的曾祖父说道,“有一些人参与过战斗,有一些人甚至身经百战,许多人的伤口还在流血。然而他们都低头惭愧地听着,在这重聚的时刻,当卜塔分队的将军前来和国王打招呼时,他并没有感谢他们那天救助了他,也没有奖励他的儿子阿蒙-赫普-苏-夫为了与卜塔的军队会合的艰苦骑行,他只是说道,‘如果阿蒙知道卜塔分队在如此神圣的一天留下我一个人不管,他会说些什么呢?我消灭了我的马车下的敌军,但是其他的战车都不在那里,我的步兵也不在。就我孤身一人,和赫梯的首领们正面交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跟他挨得很近,不论何时我离开他在营地上游荡,我都觉得我的思想跟他联系着,或许是因为他敏锐的嗅觉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吧。当我越过一个土堆,在两块岩石之间发现赫拉在月光下半睡半醒时,我一点都不惊讶。我不知道那狮子根本就没关进笼子里呢,还是我们的一些士兵把它给放了,总之此时它很安静,而且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这天晚上那片场地上的火焰依旧燃烧着,和我们庄严的法老就隔着一个小山丘,赫拉此时一看到我就咧开大大的嘴笑了,它一边翻滚着,一边伸展着四肢,给我看它的肛门有多深,向我展示它的前爪有多锋利,还邀请我在他的肚皮上打滚。我不知道那天我从哪里来的勇气,经过我的四次生命我也没搞懂。我轻轻拍着它的毛发,亲吻着它的脸颊。它发出一声咕哝和咆哮声,然后又翻滚着,起身,再对着我的脸打嗝,发出一股酸臭味,那是它喝过的所有血液散发出的味道。不过,我那满是酒味的气息是取悦它最好的工具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可以一起去散散步。当我经过那满是火焰的血淋淋的营地时,数万个狂人站满了这片草坪,而且还能透过数以千计的火把看到大家痛快地狂欢,我不知道曾经是否感受到比此情此景更多的生命、欢乐与力量,而此时唯独我和一头狮子在一起!那是史无前例的盛况啊,可以看到屁股多过脸蛋。
“国王回复道,‘你们并没有和我并肩作战,我记不得当我处在敌军之中时不在我身边的那些人的名字,但是站在这里的迈内就是我的盾牌。’说完他用胳膊搂住我,而且拍打着我的屁股,弄得我像一匹马似的。然后他对所有军官说,‘看,我用我的宝剑击败了成千上万的人,大量人马被我击倒,无数人被我击退。’
“我们默默地围着他,静静地等待着。随着金黄色的晚霞逐渐褪去,夜幕就要降临了,他说,‘去告诉大家或许他们可以清点一下战亡人数了。’通过这句话,军官们知道他们应该再次跟他对话了。
“然而,长夜漫漫,我明白了他不仅是阿蒙的挚爱,受到太阳神保护,而且还是一个在黑夜中和欧西里斯神同在并且对地狱很熟悉的国王。很显然,他先问每个士兵的姓名然后再对记录员重复一遍,然后再把呈上来的手扔到断手堆上去,这样的礼节持续得越久他的存在对我来说也就越稳重,直到我闭着双眼就知道我在拉美西斯面前,就像一个盲人踏进了一个洞穴,这个洞穴的大小他很轻易就可以辨别出来。这天晚上,国王高大的形象填满了整个黑夜,空气离他很近,不像营地上的火把上那红色的小火苗,也不像我们这些醉鬼的呼吸,更像洞穴里的一股冷空气。他正在观察着死者的魂魄,或许这些战死的人大多数人可以通过他们的手被辨认出来,正如我们通过抓起陌生人的手指致意时能对他们有所了解一样,当我的拉美西斯拿着他们的名单的那一瞬间,他也能对每个敌兵有所了解,因此他能理解一些士兵的特征以及死亡的情况。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国王这么忧心忡忡过,此时他的情绪继续恶化,直到变得和绿色长廊里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相差无几。
“然而,我真的是奇饿无比,我不知道我能说出多少话来,每块肉的味道都给了我去品尝另一种肉的渴望。牛肉无法让我满足,甚至连马肉也不能,即使那些马肉里富含有煮熟的血液的味道,这味道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真相和新的力量,我只能不停地吃着牛肉和马肉来填饱我的肠胃。狮子也在场,它不停地用鼻子刺探着那些尸体的伤口,还没嗅完,许多尸体就已经引诱它打开了极度饥饿的胃口——我要怎么跟你说呢?我跟那头狮子一起走着,它成为了我在那里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可以清晰地看透它的想法,就像我能看透法老的想法一样,而令我惊讶的是,那头狮子的头脑居然会如此聪明。现在它不是通过语言来思考,而是通过气味来思考,而且每一种感觉都使得它更具判断力。赫拉一边吃着一个死人的生肝脏(虽然那个人还在抽搐着,但我已经把他当死人看了),一边盯着我们的法老看,它有滋有味地咀嚼着,我们法老的英勇让它很是满意,就和此时它正在品尝勇士的肝脏一样满意,而结果证明那个死掉的家伙压根就没有那么勇敢。胆汁的味道进入了赫拉的喉咙,这个战士隐秘的怯懦就像一条肮脏的缰绳穿过他的肝脏。
“很快就要开始数手了,过去我们常常把盗贼的双手堆在宫殿门外,就和现在一样,然而在伟大的拉美西斯执政时期,数手的工作就改成了在战后才进行。此时国王站在他的战车上,士兵们从皇家卫队里排成一列走过来,后面跟着阿蒙分队的士兵。先是好几百人,接着就是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在这天晚上依次从法老面前经过,但至今我们也不知道是否所有的战役都已经结束了,或者说这仅仅是第一天的战斗。卡叠什国王美特拉仍然拥有他的步兵和马车,二者此时都分布在卡叠什门内,或许他们明天还会出来。因此,不能说我们已经赢了,也有可能是我们正在为黎明时分的战斗做准备。而在这天下午,我们作战的场地到了晚上就成了我们的地盘,这就像拥有了别人的女人一样,或许明天她就会离开你回到他身边去,但是今晚上你可以拥有她。所以,这样的夜晚越漫长我们的感觉就越高兴,似乎无视躲在城墙后面的敌人,我们点燃了很多营火,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片鲜红与金黄色,火焰散发的光芒照亮了黑夜,就像夜幕还未降临,在那些神奇的黄昏时分呈现出的晚霞的光辉,看起来大概就是这样。而在黄昏的最后一道光线里,所有人都被阴影笼罩着。在这个夜晚我们的营地显得尤其明亮,来自太阳的光芒在那些树木年幼的时候就进入了它们的体内,而此时在树木猛烈燃烧的时候太阳的光芒又从它们的体内散发出来。
“说到毛发,这些可恶的赫梯人有着丛林一样浓密的胡须,大概是希望借此保护他们的脖子免受剑的攻击吧。他们浓密的头发就和头盔一样厚,或许是用来保护他们的头颅不受棍棒的袭击吧。然而现在它们却少有用处,就连一个头盔也不能保护他们免受打击,更何况是头发。夜渐深了,我们开始对付这些俘虏,拼命地折磨他们,有二十多个赫梯人的手全部被绑到脖子后面,到处都是类似的惨象,然后用绑脖子的绳子把他们的喉咙绑在一起,一个接着一个,等到命令他们走动时,二十多人会步伐一致地蹒跚而行,他们的眼珠因为恐惧都快蹦出来了,脖子则向一边倾斜着,没错,他们就这样被绑在一起弓背前行着。你会把他们误以为是一条藤子上的一串无花果,只是这些无花果因为被绑在一起的疼痛感而频繁地呻吟着。我可以说那些士兵们把他们看守得并不如人意,任何一队跌跌撞撞经过的士兵都可以截断这一条线的第一个或最后一个——要把中间的俘虏解开的话那真的得大费周折了,随后你就会看到营火熊熊燃烧的营地上出现的一些场景,许多可怜的亚细亚人的胡子被当成女人的腹股沟一样对待,还有他们的臀部也是。哎呀,你会看到五个男人在猥亵一个家伙,很明显他已经被当成女人了,还有一个可怜的俘虏甚至像匹马一样被套上了马具,我们的士兵竟然如此玩弄着他,可实际上就连马匹他们都不敢这样玩弄。这个赫梯人甚至都无法张开嘴巴尖叫了——他的嘴巴被塞满了东西,都快窒息了。可以想象,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人骑在头上是一件多么不可饶恕的事啊。
“当我们站在河边时,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箭从城墙那边向我们射来,所以我在琢磨着今天应该没有成千上万的赫梯士兵作战了——为什么他们会如此低调地射箭呢?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们都昏昏沉沉的,我旁边有一个御者,被一支废弃的箭射中了胸膛,箭头刚好刺进肉里,因此他不得不把它拔出来,扔掉箭头和箭杆,用手擦着伤口,然后大笑一声,舔掉手指上沾染的血,但他的胸膛还在流血,他索性让全身都沾满血迹。可是伤口依然血流不止,他就从那些赫梯的死人下巴上割了几撮胡须来堵住伤口。”
“我能感受到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阿蒙的眉毛,然后抬起头来。只要他坐下他的额头就能和大神的金色的额头贴在一起,他就能在他紧闭的双眼背后看到日落,感受到我们从容淡定的埃及智慧进入他的大脑,以及进入他饱经风霜的喉咙和嘴巴。我无法相信,当他抬起头时,他嘴唇上的水泡竟然不见了(但是我嘴唇上的水泡依旧还残留着)。于是我明白了,在所有用来制作阿蒙雕像的华丽的纯金里面,还有和露水一样清凉的香油,这些神圣的金属功不可没啊,居然治好了他嘴唇上的水泡!
“就在这时,他的军官朝我们走来,鞠了一个躬,然后就在我们面前跪下,但他只对马匹说话。‘你们,’他说道,‘是我伟大的战马,是你们和我一起击退了赫梯人,当我和敌人孤身奋战时,你们都很听我的话。’如果说他在战斗中用宝剑和敌人交战时击出了火花,那此时当他盯着他的军官时他的两只眼睛里冒出的就是火焰了。他们甚至都不敢往地上磕头了,他指着马匹说道,‘这就是我危难时刻的斗士,要让他们知道我的马厩是个荣耀之地,供应食物给我的同时也要喂好它们。’这时,他从战车上下来,亲吻了它们的鼻子,两匹马用十分愉悦的声音给出了回应。它们的毛没有多少,皮呈红色,腿因为过度劳累而不停地颤抖着,但是它们对国王表达了谢意。接下来我的拉美西斯才开始听他的军官们发言。
“进一步跟你说吧。在天亮之前,我也沉迷于那些死人肉,先是放在火上烤,然后拿出来尝一下,然后再放到火上烤,这天晚上让我体会到了一个食人者的快乐。无须多说,虽然我的行为是污秽的,但那让我经历了很多奇迹和智慧。你不是真的想要听关于卡叠什之战的更多故事吧?我只想说我吞下了不少人类的脂肪和血肉,它们还具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之后我就变得像赫拉一样昏昏欲睡了。”
“赫梯人一离开,战场上就空荡荡了。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我们被孤立在战场上,赫拉仰着头发出孤独的号叫,那是一种沧桑的声音,仿佛它不知道我们是处在获胜的喜悦中还是失败的忧伤中。在远处,我看到卜塔的军队不再试着赶在赫梯人之前到达卡叠什之门了,他们反而朝国王的方形营地驶去,然而我的法老不屑地举起一支手臂欢迎他们。我们从这些血淋淋的弥漫着悲痛的战场返回,途中听到许多因伤痛而发出的哭喊声,还有不少奄奄一息的人在为我们欢呼着,有个家伙头都要掉一半了居然还能发出声音,你能看到他脖子上的刀孔,他似乎就是通过那个孔说话的。然而,当我们进入营地的门口时,我的法老无视我们的士兵欢呼雀跃的喧闹场面,一路默默地骑着马,径直走向他的大帐篷的废墟里。
说到这里时,迈内黑特闭口不言了。
“我刚刚讲到了烤肉,在战场上你肯定能感受到肚子饥饿的感觉,而且肚子的饥饿会让你忘记性的饥饿。我很饿,赫拉也很饿,我们所有的士兵都很饿,当我们吃完了从赫梯人那里掠夺来的所有东西之后,我们自己储备的物资也快用完了。我看到一小块腌牛肉被扔到火里烤着,然后被拿出来割成牛排,一边是黑的,另一边是红的,于是又被扔回火里继续烤着。很快他们就会对死马开刀了。
“看到赫拉啃噬着死尸的耳朵,直至找到它最喜欢吃的部位。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在它进食的过程中它的头顶是满天繁星,比因薄雾和雨云而模糊不清且满是烟尘的天空还明亮。事实上,在它进食的过程中,我感觉我的想法得到了神的庇护,因为我了解到我们的耳朵是所有聪明才智的基础,也是通往福地的大门。现在赫拉开始舔着许多死尸的额头,在众多口味中深思熟虑地做着选择,它从一个额头转移到另一个额头,逐一比较着他们的味道。很快,我就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乐意地舔舐了,因为它从最让它满意的额头那里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个士兵正往山上逃跑,他迫不得已地在狂风中逃跑。真的,赫拉最后要吃的家伙居然是一个有勇气有毅力的士兵!后来,赫拉居然连他的睾丸都吃了,然后把他的骨头嚼得粉碎。赫拉低沉的吼叫声让人恐惧,我意识到被它吃掉的这个士兵正是人类勇气的代表。
“他们知道除非他们同意被分配,否则大家就会大闹一场,甚至在法老面前大吵大闹。所以,我们必须清楚地强调每个队究竟杀了多少个赫梯人,那样的话就可以决定每一排要分发多少只手了。如果在一个小队里的八个士兵总共能分到五只手,可想而知那八个士兵就会为了五只手而发生内部斗争,他们可不管当时自己是如何在战场上战斗的。跟你说吧,在那场持续不断的小战中,有不少人的耳朵被咬掉了。真正的勇士的暴行是可以被宽恕的,更不用说很多大汉的虚张声势,他们先前还是胆小鬼一个,现在他们给人的印象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了。在破晓之前,我们肯定会有另外五十个人暴死于纷争中。
“所以你应该能明白,在这样打打杀杀的战场上,聪明的士兵是不会停下来索取死人的断手的。想想那天晚上大家发生的争论,战场上最英勇的战士们到了那天夜晚一项奖品也没有得到。对于一名士兵而言,那些手非常有价值,因为你可以把你的名字报给法老,然后被列入名单,紧跟着就会得到许多好处,甚至是得到升职。此外,即使参加了战役,但如果连一只断手都拿不出的话那就是一种耻辱,别人会问你在战斗的时候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敢保证新的战斗要爆发了,与国王的皇家卫队并肩作战的一支中队发现了一群阿蒙分队的步兵,也就是那第一支跑掉的分队,现在正朝法老的队伍靠近,他们召集了更多的士兵,比御者们还要多,于是第二场战斗几乎要在我们内部爆发了。军官们必须从中出来斡旋,以平息这场风波。
“那些被俘虏的赫梯人就更惨了,只要不是被那种勇敢且负责任的军官看守,他们的右手很快就会被士兵们砍掉,甚至有不少人流血致死。还有一些人的残肢被皮带捆绑着,被士兵们强行带回埃及当奴隶,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想象这些只剩一只手的奴隶的美好未来。而那些还没分到战利品的士兵们一直拿着火把搜寻着鲜血淋漓的地面,有些人甚至斗胆砍掉我方阵亡士兵的右手,然而这样的做法如果被逮到的话同样要被砍掉手臂,因为用我方阵亡士兵的手来祭祀的话,每个人的战利品都会在第二天被玷污。因此我们会核查我方阵亡的士兵,看看这些士兵有没有手臂被砍掉的,有没有衣服被撕掉的,有没有整个尸体被弄得面目全非的,若出现这些情况的话,那就证明此事发生了——这里我就不用讲得太详细了。即便如此,到了早上,我方阵亡士兵的尸体看起来仍然像我们中的一员。不管有没有脸,一个赤裸的埃及死者看起来就是与一个赤裸的亚细亚人不一样,毕竟我们的体毛比较少。
“我们的火把整晚都燃烧得亮晃晃,也是在同一个圆月高悬的夜晚,国王站在他的马车上接收着前来供奉的一只只被杀戮的赫梯人的手。他对其他人一言不发,只对来到他右手边的士兵说话,接着又对坐在他左手边的记录员说话,让他记下带着战利品前来的士兵的名字。在那个漫漫长夜,国王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再次意识到,要想靠近他就得完全明白,当他以人的身份存在时,身为一位神灵会怎么做,他看起来很像一个凡人,然而就连他最细微的举动也表现出神性。他就以如此庄严的神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先接收了一千只右手,接下去又有一千只接着一千只手送到他面前,前来供奉的有这天下午才死去的人的右手,也有一小时前才死亡的——我们仍然在杀戮战俘——国王询问着呈上这或冷或暖的手的士兵叫什么名字,他身边的记录员就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接着他原地不动地就把手扔在断手堆里,如此沉着稳重的动作正是人们想象中的神的标志。他从头到尾都没挪动脚步,随着他把手扔到断手堆里,那堆断手就越积越高,直到变得和帐篷一样高大。他把缰绳缠绕在腰上驾着玛特和底比斯,依然以同样优雅的动作扔着手,也就是说,他把这件事做得完美无瑕,人们想不到其他更完美的方法了。他向我们展示了尊重的本质——有一位死去的战士的右手可能在谈判条约的时候曾经握过他的手,此时被转交给了他,他也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右手扔在了断手堆里,在他眼里那就是它的归属地。之后那断手堆变得像一座金字塔一样高大,每个角都是圆的,他从不允许断手堆的底部变得太宽,或者是顶部变得太粗,他也谨慎地避免顶部变得太过于精致,而使之成为一座浮华的建筑物,如果这样的话一次不小心的扔掷就会把那形状给毁了。这些断手是从平坦而夯实的基础上累起来的,同时也和我们的拉美西斯接收的士兵一样协调。”讲到这里,迈内黑特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回想着一切是否和他描述的一样完美。
“他们那天基本没做什么,除了不停地向前行进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们从卜塔分队的一些信使口中得知我们获胜的消息,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军粮已经快用完了,所以每个士兵都被饿得有气无力。现在有几个士兵正在塞特分队的士兵带来的妓女面前等着做爱(顺便说一句,这些妓女有时以收取赫梯的战利品作为补偿)。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三次生命中见过的最多的做爱方式。由于男人比女人多,如果你在意自己的屁股的话,你就应当看看谁在对付你的肛门,我发誓,那简直是一种侮辱。那些努比亚人的个头都很高大,而且他们有一个习惯,在他们足够富有去供养一个老婆前,他们就会先彼此互相享用一番,因此在这天晚上,那些可怜的埃及士兵如果是在一个努比亚人面前等候的话,那他们就有得受了,因为那个努比亚人很快就会跪下来,而埃及人却不会这么做,毕竟我们是比较瘦小的民族。那天晚上,我们的很多力量都让给了努比亚人和利比亚人,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能够与那个混血的妓女多交欢几次吗?在火把的照耀下,大家都很急促,许多人都迫不及待,甚至当那个姑娘还在‘忙碌’时,就双手拽着她的乳头将她带走了,多么阴险啊。这时,有一个士兵在取乐妓女,第二名士兵躺在妓女的身体下,扭成一团的三人看上去甚至比那些捆绑得像无花果的俘虏还糟糕。其他还在等待的士兵不停地叫嚷着‘快点让位,快点让位!’此时到处散发着汗臭味,我可以闻出那是半支军队的臀部扩散出来的。可以说这些行为着实令人恶心,虽然我不喜欢评头论足,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人憎恶。毕竟我没有说过一夜情和私通是同样一回事,不是吗?我只能说我也身处其中,而且倍感兴奋。我发誓,要不是经历那次性交之夜,就不能对这件事如此了解。我和赫拉途经战地营火,看到打鼾的醉汉、情侣、战利品、食腐动物,甚至还有那些阵阵呻吟的伤员,在中途还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战士。敌军的伤员都已死光了——那些断肢的伤员发着高烧,首先是因为口渴难耐而死,接着是因为喝了酒而死,有时候你并不能从那些绝望的哀号声中分辨出让人欣慰的誓言。我和赫拉在一片火光中走着,经过一片片哭喊声。有时候赫拉会踩踏到几个性交者,许多士兵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呼吸,能看到它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有目共睹,当赫拉感觉到自身像一只小猫的时候,它的双眼就会变成非常狂野的淡绿色)。在这样的夜晚面对这样一只野兽,这样的惊吓就像一把能将人砍断的剑,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妓女特别喜欢赫拉。我从来没有看到女人如此贪得无厌,如此野蛮,如此高傲地享受着那种性交的快乐——那是她们女人的伎俩,与男人无关。甚至在这样一片骚乱中,不止一个人想要那种快感,如果一个人死亡时会感觉到剧痛,也会因为跟这些女人性交而忘了疼痛。她们只是营妓,有着令人厌恶的体味,但是我看到了天堂的大门——我从这些女人身上获得了最彻底的快感。接着我闻到了一股烟味,那一定是战场上的血渍和营火上的烤肉散发出来的。当所有人都被这股烟味呛到时,或许心怀善意的玛特会出来处理好此事。总之,你不得不惊叹正是这样的方式在营地里培养出了如此多的将军。
“他的双脚的确从未挪动过,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我一直站在他旁边,但我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当我回来的时候,那个断手堆变得更高了。但除了法老的情绪发生变化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而且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稳重。不管一个人有多了解他,即使你每天都见到他,你也肯定不能随便地接近他。如果你发现他很高兴,那么甚至隔几步远你都可以感受到像进入一间充满阳光的屋子一样,而当他生气时,在进门之前你就能意识到了。在战场上,他的盛怒成为了我们的保护牌,赫梯人都无法直视他的宝剑发出的炫耀而刺目的光芒,敌军的战马也不敢向前冲杀了。
“我还记得我们有些人甚至把赫梯人的头颅插在又长又尖的树枝上,其他人则拿着火把在高处挥动着。我们站在河的一边,正对卡叠什的城墙和城门,晚上的时候我们就玩弄他们。河岸开始因为尸体早期的腐烂而发出恶臭,而在即将来临的大热天里就会加重。
“事实上,当我站在他身边时,也就是说这天晚上当我进入他住的洞穴里时,我不知道我所理解的每个想法到底是我的还是法老的,我只知道我越长时间注视着这个断手堆在月光下变成银色,我就越多地回想起赫梯人的力量现在是如何归我们所有,而且我们也占据了那块营地。只要我们的法老触碰到那些战败士兵手里的每一个邪念,然后从那里汲取力量为以后的战役所用,他们就不能把死亡的诅咒施加给我们。因此,我的法老掌握着我们两地的命运。
接着他开始说道:“可想而知,如此宁静的仪式和我们营地上的场面并不匹配,不久之前是一片战场,现在又是一片营地。在战场上杀掉一个人是一回事,在那一瞬间找准时机砍掉他的手又是另一回事了。噢,就连在马车翻倒这样最糟糕的场景中,透过轮辐仍然可以看到我们的一个士兵此时正双膝跪地,远远地看着他刚刚落下的赫梯人的断手。你甚至能看到有些家伙因为他们的战利品而变得满脸涨红,顾头不顾尾,以至于都没有看到赫梯人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了,把他们杀了个遍,然后割掉他们的嘴唇,居然割的是嘴唇!你能想象到如果我们这天输给了亚细亚人会是怎样的下场吗?
“要我说其实我们的军队中也有女人,有一群营妓跟随着赛特的分队。因为这些士兵是最后抵达的,而且他们来的时候刚好是满月。这个赛特支队中有大量出了名的淫棍,现在他们开始对虏获的赫梯人下手,他们的行为还没有刚进来的新兵的行为文明。
“‘伟大的战士啊!’军官们大声喊道,那是六到七种语言含混不清地发出的上百声赞美,而且全部都是匆匆念完、草草了事的。‘伟大的国王啊,’军官们大声称赞道,‘您已经拯救了您的军队,没有像您一样战斗的国王了,您真是无人能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