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是个警察,”她尖声但并非不合逻辑地说,“那么我们最糟的做法就是让他看出我们害怕。别理他,爹。”
“也许他就是特拉普。换了我是你的话——哦,瞧呀,所有的‘九’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千’。我小的时候,”她出乎我的意料地接着说道,“总认为只要我妈妈同意把汽车倒着开,它们就会停下来,再变回‘九’。”
洛拉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他是你认为的那种人,那么趁他不备而悄悄溜走有多么傻。”
“你应该——嗯——和他保持接触——嗯——由此来核验你的想法,亲爱的父亲,”洛说,在她这么绕来绕去嘲讽挖苦的时候不住地扭动身子。“哎呀,你真坏,”她用平时的声音补上一句。
可是下一天,就像一场致命的疾病,随着麻醉药的药效和希望都逐渐消失,疼痛重又袭来,那个富有光泽的红色畜生又跟在我们后面。那天公路上的车辆不多,没人超车,也没有谁试图插到我们谦恭的蓝色汽车和它那专横的红色影子之间——两辆车中间的那段距离似乎给施了魔咒,成了充满邪恶的欢笑和魔法的区域,其精确性和稳定性具有一种几乎富有艺术性的晴雨表似的功效。我们后面的驾车人,衣服的两肩都有衬垫,嘴上留着特拉普式小胡子,看上去就像橱窗里陈列的一个人体模型;他的折篷汽车所以向前行驶似乎就因为有根无形无声的丝绳把它跟我们那辆寒碜的车子连在一起。我们的汽车要比他那华美、喷漆的汽车差好多倍,因此我根本没有想要把它甩掉。0lente curritenoctis equi!噩梦啊,轻轻地跑吧!我们爬上了长长的斜坡,又朝坡下驶去,注意车速的极限,让过走得缓慢的儿童,用概括的语言在那些黄色屏幕上重新描绘出扭动的黑色曲线。不管我们怎么开,不管我们往哪儿开,我们中间那段给施了魔法的距离也完完整整、十分精确、犹如幻景似的向前滑行,看去就像一条魔毯在公路上的复制品。整个这段时间里,我发现在我右边有股隐秘的光焰:她欢乐的眼神,她火红的脸蛋儿。
一名深陷在纵横交叉的十字路口的噩梦中的交通警——下午四点半在一座工厂城市里——是破除那个魔咒的命运之手。他挥手叫我向前开,随后用同一只手拦住了我的影子。二十几辆汽车插到了我们之间。我飞快地向前开去,熟练地转进一条狭窄的小路。一只麻雀衔着一大块面包碎片飞落下来,却受到另一只麻雀拦截,丢失了那块面包碎片。
“我以为,”我打趣地说,“在美好古老的拉姆斯代尔,就在你爱我的那些日子里,奎尔蒂是你的老相好。”
女士们,先生们!作为一个具有惊人的但不完整也不正统的记忆的杀人犯,我无法告诉你们究竟是哪一天我头一次确定无疑地知道那辆红色折篷汽车正在尾随我们。不过我倒确实记得头一次我相当清楚地看见车子驾驶人的那一天。有天下午,我在滂沱大雨中缓缓向前开去,不断从我的后镜中看到那个在我们后面起劲地滑行、晃动的红色幽灵。不一会儿,雨变小了,淅淅沥沥,后来就完全停了。一道破云而出的阳光刷的一声射到公路上。我需要一副新的太阳眼镜!就在一个加油站停下车子。当时发生的事是一种疾病,一种癌症!没有办法避免!因此我干脆不去理会这一事实:即不声不响地跟着我们的那个人坐在撑起蓬的汽车里,在我们后面不远的一家小餐馆,或酒吧的门口停下;那家店铺取了一个愚蠢的字号:喧腾:骗人的客满。等我料理完车子的需要后,我就走进办公室去买那副太阳眼镜,并付汽油费。正当我在签署一张旅行支票,并且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儿的时候,我正好从旁边的窗户里朝外瞥了一眼,便看到一个叫人十分不安的景象。一个肩宽背阔、有些秀顶的男人穿着米灰色的上衣和深褐色的裤子,正在听洛讲话。洛从车子里探出身子,正急速地向他说着什么,还伸出一只手的手指,像她一本正经想要强调时常做的那样上下比划。当时叫我感到相当难受的是——我该怎么说呢?——是她那种亲昵而流畅的讲话态度,仿佛他们彼此早就认识一哦,总有好多、好多个星期了。我看见他搔了搔脸顿,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他的折篷汽车。这个男人肩膀宽阔,身材粗壮,年龄跟我相仿,多少有点儿像我父亲在瑞士的一个远亲古斯塔夫·特拉普——同样光滑的掠褐色的脸比我的脸膛显得丰满,留着两撤黑色的小胡子,长着一张玫瑰骨朵儿似的腐化墮落的嘴。等我回到车上的时候,洛丽塔正在仔细翻看一张公路地图。
我们在一个肮脏的小屋里很不安稳地过了一夜,外边哗啦啦地下着大雨,中间还夹杂着一种响得和史前时期一样的雷声,不停地在我们头上隆隆作响。
我暗自寻思,那些放荡的小家伙在我们这些老情人对她们性感少女时期的每一寸光阴依然十分珍视的时候竟然把一切,一切都忘却了。
“有时候,”洛说,“你真是笨得要命。首先”维维安是那个男的作者,女的作者是克莱尔;其次,她四十岁了,已经结婚,还有黑人血统。
“什么?”洛反驳说,她的脸蹙了起来,“那个胖牙科大夫吗?你一定把我跟哪个别的放荡的小家伙弄混了。”
“实在抱歉,宝贝儿,我的紫外线的宝贝儿,”我说,一边想要抓住她的胳膊肘儿,但没抓到。接着,为了改变话题——改变命运的方向,噢,天哪,天哪,我又补充说道:维维安是个很出色的女人。我肯定昨儿我们在苏打水那家餐馆里见过她。
“不管怎样,”我说,放弃了追问,“现在我已经看清他的脸了。他长得并不漂亮。外表活脱儿像我的一个叫特拉普的亲戚。”
“从最终的数字来判断,”我说,胖脸蛋儿已经到了这儿。
“那个男人问你什么,洛?”
读者现在必须忘掉栗树和科尔特,陪同我们一起再往西行。接下去的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雷暴雨——或者也许只有一场用笨重的娃跳式步伐掠过全国的暴风雨,那是我们所无法摆脱的,就像我们无法摆脱侦探特拉普一样:因为就是在这段日子里,那辆阿兹特克红色折篷汽车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使洛的情人的主题不免相形见绌。
真怪!我竟对路上碰到的每个男子都感到嫉妒——真怪,我是怎样误解了命运的指示啊。也许我被洛冬天时的那种端庄的举止哄骗了。不管怎么说,即便一个十分呆傻的人,要是认为另一个亨伯特正怀着朱庇特的激情急切地跟着亨伯特和亨伯特的性感少女,越过那些丑恶、辽阔的平原,那也太愚蠢了。Donc我猜测!一英里一英里地跟在我们后面、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那辆红雅克牌汽车是由一名侦探驾驶,他是哪个爱管闲事的人雇来监视亨伯特·亨伯特对他的那个小继女的所作所为的。正如我在雷暴和噼啪闪电时所会有的那样,我出现了幻觉,或许还不只是幻觉。我不知道她或他,或者他们两人在我的酒里放了些什么东西;不过有天夜里我肯定有人在敲我们的房门,便猛地把门打开,看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我,身上一丝不挂另,一个是在雨水滴滴答答的黑暗中站着的一个白光闪闪的男人,把漫画中一个相貌怪异的侦探“突下巴”的面具挡在脸的前面。他发出一阵声音低沉的狂笑,就急匆匆地溜走了。我摇摇晃晃地回到屋里‘接着又睡着了’直到今天我仍不能肯定那次拜访是不是毒品所引起的梦幻:我彻底研究过特拉普式的幽默,而那可能是一个貌似真实的范例。哦,粗鄙而又冷酷无情到极点!我想有人正是靠着制作这种通俗的怪物和傻瓜的面具而赚钱的。第二天早上,我不是就看见两个顽童在垃圾箱里翻找把“突下巴”戴在脸上试着玩吗?我很诧异。这一切也许只是巧合——大概由于大气中的状况而产生的。
经过几次讨厌的停顿,又故意迂回曲折地走了一会儿,我才又回到公路上,我们的影子不见了。
“我不是一位大小姐,并不喜欢闪电,”洛说;她对电闪雷鸣的暴雨的畏惧给了我一些可怜的安慰。
听着!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疯了,眼下我并不在意;不过那个人整天一直跟在我们后边,他的汽车昨儿也停在那家汽车旅馆里,我认为他是一个警察。你非常清楚如果警察发现了我们的情况,究竟会出什么事,你就会到哪儿去。现在我想确切地知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又告诉了他什么。!
“你又拉疼我的手腕啦,你这粗野的人,”洛丽塔悄悄钻到汽车里的坐位上的时候小声说道。
“他有没有问我们上哪儿去?”
她笑起来。
整出戏刚一结束,掌声——一种我的神经受不了的响声——便在我的四周噼噼啪啪地响起,我赶紧连推带拉地领着洛朝出口走去,我生来十分多情,迫不及待地想在那个令人惊叹的星光灿烂的夜晚领她回到我们那个给霓虹灯照得发青的小屋去。我总以为大自然被它所看到的景象弄得目瞪口呆。可是,洛莉却愉快地、神色迷茫地落到了后面,她眯起喜悦的眼睛,她的视觉完全压倒了其余的感觉,因此她的软弱无力的双手在仍然机械地做着的鼓掌动作中几乎根本无法合在一起。我以前也曾在孩子身上见过这种情形,可是,老天在上,她是一个特殊的孩子,她那好像近视似的戯着的眼睛对着已经很远的舞台露出笑意,我瞥见台上那两个合作的作者的一些情况——一个男子的无尾礼服,一个老鹰似的、长着一头黑发、身材十分高大的女子的赤裸的肩膀。
“你的幽默,”洛说,“真叫人笑破肚子,亲爱的父亲。”
“噢,这一点他知道。”(嘲弄起我来。)
我们继续驾车向前行驶。我说道:
我们在那个有一千零一个居民的市镇苏打吃了早饭。
嗅,真是糟糕!出了一个差错,她看错了旅行指南上的日期,魔洞的仪式已经举行过了!我必须承认,她相当坚韧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们发现Kurortish韦斯有个夏季剧场营业十分兴旺,自然就在六月中的一个美好的夜晚闲逛到那儿去了。我实在无法告诉各位我们看的那出戏的情节。无疑那是一出找薄无聊的戏,灯光效果很不自然,饰演女主角的演员也不够好。唯一叫我喜欢的那个细节是形成一个花环的七个多少有些呆板但装扮漂亮、四肢裸露的小女神——七个披着各种颜色薄纱的神情恍惚的青春少女,都是从当地招募来的(根据观众中各处出现的捧场的喧闹就可以作出这种判断),意在表现一道活的彩虹,在最后一幕中,那道彩虹始终流连不去,末了才在几重帷幕后面有点儿戏耍嘲弄地暗淡下去。我记得当时想到,这种给儿童着色的主意是克莱尔·奎尔蒂和维维安·达克布卢姆两个作者从詹姆斯·乔伊斯小说的一段文字中剽窃来的而且其中有两种颜色可爱得实在叫人着恼——“橘黄色”的那个姑娘始终烦躁不安,而“翠绿色”的那个姑娘在眼睛习惯了我们沉闷地坐在那儿的漆黑的正厅后,突然对着她的母亲或保护人露出笑容。
我想这还是她头一次自动讲起她在跟随亨伯特之前的童年;或许,是演戏教会了她这套把戏;我们又静悄悄地向前行驶,后面并没有人跟踪。
那时我们到了长满艾灌丛的乡野,出现了一两天轻松愉快的日子(我真是个傻瓜,一切都挺不错,那阵不安只是一阵放不出来的屁)。不久,台地变成了真正的山密。我们准时开进韦斯。
“男人?噢,那个男人。是啊。我也不知道。他问我有没有一张地图。我猜是迷了路。”
“我现在有些其他的想法,”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