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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唯美主义者的遗言:奥斯卡·王尔德别传 作者:彼得·阿克罗伊德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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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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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得给莫里斯写信了。我要警告他不要受风景所害。

我现在知道,自己和他们变得一样,成为声名狼藉的笑柄,成为乞食为生的贫苦流浪者,这都是我的荣耀。但我相信,我的命运比他们更悲惨。叶芝曾把他的一篇小说叫作《一个被放逐者的蒙难》,他在小说中写的是我。他在小说中写道,主人公在前往十字架被钉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唱歌,还在讲述有趣的故事。但原告并不向他表示半点仁慈,反而更加仇恨他,因为他唤醒了他们心中早已被忘却的渴望。即使在十字架的阴影下,他们还因他向他们展示世界的美丽和神秘而鄙视他。到最后,连乞丐也离他而去,他被钉死,成了野兽的食物。被放逐者甚至遭到了同类的厌弃。

莫里斯要和莫尔·阿迪一起去瑞士:过去我曾经警告过他北方种族诡诈多变,但他假装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会想念他的。我现在很容易受累。我很难长时间伏案写作,而莫里斯却是一个写字的好手。等他回来了,我要请他帮我写。如果他能闯过瑞士这一关,那就没有什么他闯不过去的关了。

我刚谈过我如日中天的那些日子,对不对?那时候宿命的声音就已经响在我耳边了,尽管我努力回避。但就在生命最炽烈的时刻,厄运的阴影却更为黑暗。我能看穿自己的各种态度,仿佛它们是投射在屏幕上的影子。现代美学终归是现代道德的一种延伸—二者都掩盖了真实,以及因了解这种真实所产生的羞耻感。年少之时,我常因年长者的虚伪而愤怒—但我自己难道就没有这一罪恶?一个人会不会成为他最深恶痛绝的东西?

因为被放逐者都生活在阴影下,他们学会了通过一些细小的迹象和动作彼此相认。比如说,我一直对罪犯阶层很感兴趣,甚至在我自己成为罪犯之前。在监狱中,我很喜欢和这些人做伴:他们总在找新的刺激,这和我一样。我对这些人深感痴迷:这些人总是先我一步,可以教我。他们既有富人的轻松举止,又有穷人的邪恶:这是他们发现的一种有趣的组合。

我在一篇故事中写道,年轻的国王先前只能想到自己的华丽衣袍,直到后来他看到编织这些衣袍的儿童;他先前只对美丽的珠宝啧啧称奇,直到后来看到为了寻找这些珠宝而死的人。这是个谜一般的真实,而苦难也总是和谜一样。我现在写字的纸,我穿的衣服,我睡的床,无不是他人苦力的结果,是穷人在勤奋和苦难中创造出来的。我睡在穷人身上。我和他们一起在写。他们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到处都能看到他们的痛苦,如同四处的油漆。[150]

即便在我用一句话阐释自己的哲学,即便当我站在伦敦的这间客厅里的时候,我也知道,我是个异类。邀请我的人对这一点也很清楚,他们等我一转过身就开始嘲笑我。我则愈发把自己变得光彩夺目。他们对我困惑不解,我把我的悖论变得更精彩。我不和他们谈话:我对他们发话。我想我可能有点害怕他们。

因为,从根本上说,我是他们中间的外族人,我是一个力图从四周野蛮的外墙内挣扎出去的文明人。我是爱尔兰人,所以我是永远的流浪者。作为一个凯尔特人,我又具有英国人永难企及的敏捷和想象。我来自斯威夫特和谢里丹[144]的种族。在我之前有奥康纳[145]和巴涅尔[146]这两个被丑闻所毁的人—英国人把对爱尔兰人的报复变成了一门艺术。我是希腊式爱情的忠实信徒,它无情地让我成为与众不同的人—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无情。一根标志我为反常者的红线贯穿着一切,但这根线不是阿里阿德涅[147]之线,因为我的线把我引到了迷宫更深的地方。

自然,我能理解那些无政府主义者,比如约翰·巴拉斯。我对他很是崇拜:他是个愚蠢的人,但蠢得很有必要。对我来说,权力这东西太可怕,所以我本能地遁入愿意臣服权力的众人之中。这些人剥开了外面的金玉之表,指出内里的败絮。当然,虚无主义者的性格大有缺陷,但正如想象之火可能造访迷惑的心灵,灼伤道森[148]这类诗人的灵魂,对既定秩序的愤怒在其自身也是美的,无论它以什么形式出现。

但穷人是世上真正的被放逐者。我们只要在伦敦的街道上走一走,就可以饱览各种苦难。那是成行成串的可悲的谜。不被人注意的穷苦大众就如同伤疤一样出现在我们的文明之上;这就是中产阶级从来不去看他们的原因。去看这些人就如同看他们自己的伤口。事情做了,但结果却需要回避。我相信我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的灵魂》一书中解释过,我对贫穷的兴趣主要是在美学方面—我只希望能消除丑陋和肮脏。我是所谓的投机性极端主义者,我对费边主义[149]和人道博爱有一种深切的厌恶—作为这个文明的疗药,它们比疾病本身还要致命。但现在,我相信我们在穷人中造就了一个不同的社会,这个社会会对我们的社会进行报复。我总是相信,我们的文明就如同在被风吹散之前的美丽浮沫,透明而且转瞬即逝。

我,我这个本应成为伟大诗人的人,成了什么?我成了现代社会的象征,无论其起伏浮沉。但为了成为一个象征,我们必须完全了解我们代表的是什么:自知是成功的核心。而现在却有这虚伪,我和佩特一样,深知我生活在一个衰败的社会—其艺术是戏剧性的,其生活是戏剧性的,甚至其虔诚也是戏剧性的。但我无法逃脱我的时代,正如没有翅膀的鸟儿不能飞翔。我寻找这表面的成功,却不去寻找思想的成功;我下笔千言,但写出来的东西却空洞无物。我模仿这个时代的乐趣却轻视它的痛苦。如奥古斯丁那句名言所述:我的贫乏乃自己造就。[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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