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和加百列所发出的笑,正是这一种笑。她们走出一家玩具店,手拉着手,在她们的另一只手上,每个人都摇着一只小口袋,里面装着彩纸、胶带和橡皮绳。
大家肯定能回想起这样一个场景,因为在数不清的拙劣电影中都看见过: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手拉着手,在春天(或者夏天)的美丽景色中奔跑。他们跑着,跑着,跑着,笑了起来。两个奔跑者的笑声是向全世界宣告,也是向所有这些电影的观众宣告:我们很幸福,我们很高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与存在合为一体!这是个愚蠢的场景,一个俗套,但是它表达的是人类的一种基本态度:严肃的笑,高于玩笑的笑。
“拉斐尔夫人一定会欣喜若狂,你看着吧,”加百列一边说,一边发出尖锐且断续的声音。米迦勒同意这一点,也发出了差不多同样的声音。
所有的教会,所有的服装制造商,所有的将军,所有的政党,他们都在这个笑方面达成一致,而且大家都忙不迭地把这两个又跑又笑的青年的形象贴在他们的宣传画上,用来宣传他们的宗教,他们的产品,他们的意识形态,他们的人民,他们的性以及他们的洗碗用品。
我对自己的姐妹说,或是她对我说,来,我们来玩笑的游戏?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开始了游戏。当然,是假装的。勉强地笑。可笑地笑。笑得如此可笑,让我们都笑了起来。这时候,它来了,真正的笑,完全的笑,如滔滔江水,把我们裹挟进去。笑得迸发、反复、冲撞、放肆,笑得气派、奢侈、疯狂……我们为自己的笑中之笑而笑得死去活来……啊,笑!快感之笑,笑之快感;笑着,就是如此深切地活着。
只有傻瓜才会对这一快乐的宣言发笑。所有的狂热信仰都带着夸张。狂热式的神秘主义,如果它要把狂热进行到底,把谦逊进行到底,把快感进行到底的话,应该对可笑无所畏惧。正像圣女特蕾莎在弥留之际微笑一样,圣女安妮·勒克莱尔(我所引的那本书的作者就叫这个名字)声言:死亡是欢乐的一部分,只有男性才惧怕它,因为他可怜地迷恋着他渺小的自我和渺小的权力。
笑?人们什么时候关心过笑?我想说的是真正的笑,高于玩笑、嘲笑和可笑的笑。笑,无边的快感,美妙的快感,完全的快感……
上面,在快感之殿宇的顶端,响起来笑声,那是幸福的妙美显现,快感的极度充盈。快感之笑。笑之快感。不可否认,这一笑高于玩笑、嘲笑和可笑的笑。两个躺在床上的姐妹不是具体在笑什么,她们的笑没有对象,那是存在娱悦于其所以存在的表达。正如呻吟是感到疼痛的人自受伤的身体自发流露的现时表达(该身体是在过去和未来之外的全部存在)一样,发出快意之笑的人也是没有回忆,没有欲望的,因为他把自己的笑声抛给了眼前的世界,却不想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了解。
我上面引的这段文字选自一本名为《女人之言》的书,它是一九七四年由一个狂热的女权主义者写的,而女权主义深深地给我们这个时代的风尚打下了印记。这是一篇关于快乐的神秘主义宣言。针对男性的性欲望,以勃起的转瞬即逝为指向并注定与暴力、毁灭和消亡相联的性欲望,作者通过颂扬它的极端对立面,提出了女性的快感,它温情脉脉,无所不在,连绵悠长。对于女人来说,只要她没有丧失掉其自身的本质,吃,喝,拉,撒,摸,听,甚至在某处存在着,一切都是快感。这些快感的列举,就像美丽的连祷文一样,贯穿于该书的始终。活着就是幸福:看,听,摸,喝,吃,撒,拉,入水与看天,笑和哭。如果性交为美的话,那是因为它集中了生命所有可能的快感:触摸,看,听,说,嗅,还有喝,吃,排泄,了解,舞蹈。喂奶也是一种快乐,甚至妊娠也是一种快感,月经亦奇妙无边,那是温凉的琼浆,隐晦的乳汁,血液甜蜜且温柔的流淌,疼痛中蕴含着幸福的灼热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