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想象自己用最普通的方式在她耳边低声问一句:你喜欢这样吗?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这样简单的一问总是会激起淫声浪语。哪怕用这么一个得体的“这样”来指称性爱行为,都会马上唤起说出其他词语的欲望,肉体之爱就像是一面可以折射出这些纵情声色的词语的镜子。不过,他看来好像提前就知道爱德维奇会怎么回答:当然喜欢,她会有条不紊地说,你认为我会心甘情愿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吗?说话讲点儿逻辑,扬!
他一直认为,女人在做爱的时候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她们的脸。身体的动作就像是长长的电影胶片在转动着,投射到脸上,——如同投射到电视荧屏上,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影片,充满着困惑、期待、爆发、痛苦、叫喊、激动和仇恨。不过,爱德维奇的脸却是一个关闭着的荧屏,扬目不转睛地看着,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和他在一起是否厌烦?她是否累了?她做爱是否不情愿?她是否习惯于更好的情人?或者,在她那一成不变的面部表情后面,是否隐藏着某些他意想不到的感受?
他当然可以问问她。但他们之间有些奇怪,平常两个人无话不说,相当坦白,可是一旦他们两个赤身裸体抱在一起,他们就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因此,他不跟她说猥亵的话,也不问她是否喜欢这样。他一直默默无语,而他们的身体在有力地、长时间地运动着,放着没有胶片的电影带。
他一直不能给自己很好地解释这一缄默。也许是因为爱德维奇在他们的爱情关系以外的事情上都比他更敢作敢为。尽管她更年轻,这辈子说的话至少比他要多三倍。给人的训导和建议要比他多十倍。她就像一个温柔且理智的母亲,在人生道路上给他以引导。
他也经常在想,是否自己就是这些无言的爱之夜的罪魁祸首。是他给作为情人的爱德维奇虚拟出一个漫画式的形象,这形象现在立在她和他之间,他无法跨过去进入真正的爱德维奇,进入她放纵的感官和淫猥的幽处。总之,每一次无言的爱之夜之后,他都向自己保证下次不和她做爱了。他像爱一个聪明、忠诚、不可替代的女友一样地爱着她,而不是像爱着一个情妇。可是,很难把情妇和女友分开。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们都谈得很晚。爱德维奇喝酒,阐发理论,提出忠告,最后,扬累得支持不住的时候,她就忽然沉默下来,脸上露出一个怡然自得的微笑。这时候,就像听从一个无法抗拒的建议一样,扬抚摸起她的一个乳房,她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为什么她要和他睡觉呢?他经常问自己,但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他们的交合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一个公民听到自己的国歌就要立正一样不可避免,尽管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祖国从这一立正中都肯定得不到什么乐趣。
他经常想象着在做爱的时候在她耳边悄声说一些猥亵的话。可即便是在梦想中,他的企图也是以失败告终。他确信,那样的话,她的脸上会出现一个带有责备、宽容和理解的安然微笑,就像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正在橱柜里偷饼干吃所流露出的那种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