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出租车司机这一情况,您会反驳我说,他是一个写作癖,而不是作家。那就应该先弄清概念了。一个每天给自己的情人写四封信的女人不是个写作癖,而是个热恋中的女人。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把自己的情书都复印备份以便有朝一日发表出来,他就是一个写作癖。有写作癖不是有写信、写日记、写家族编年史的欲望(也就是说为自己或为自己的亲友而写),而是有写书的欲望(也就是说拥有不知名的读者大众)。在这个意义上讲,出租车司机的激情和歌德的激情没什么两样。使歌德和那个出租车司机有区别的,不是激情不一样,而是激情的结果不一样。
我想知道他写什么。
他写他的生平。写一个人的故事,写他在海里游了三天三夜,写他与死亡搏斗,写他失去了睡眠但仍然保持着生命力。
一、福利水平的普遍提高,使人们有闲暇从事无用的活动;
他回答说:“我写作。”
“您为您的孩子写吗?就像一部家庭编年史?”
三、民族的内部生活中大的社会变化的极端匮乏(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法国的情况很说明问题:在这个什么也不发生的国家,作家的比例是以色列的二十一倍。此外,当皮皮说,从外面看来,她什么也没经历的时候,她恰好表达了这一点。促使她写作的动机,是生命内容的缺失,是虚无)。
我还是别让您继续听这两个苏格拉底给年轻女子所上的写作课了吧。我给您讲其他事情。不久前,我在巴黎乘出租车,司机很爱聊。他夜里睡不着觉。他患有慢性失眠症。源自战争。他是水手。他的舰沉没了。他游了三天三夜。后来,人们把他从水中救出。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在生死线上挣扎。他活过来,但得了失眠症。
但是,通过反作用力的冲击,结果又对原因产生了影响。普遍疏离生成了写作癖,而普遍化的写作癖又反过来强化并加重了疏离。印刷机的发明从前曾使人们更好地互相理解,而在写作癖泛滥的时代,写书有了相反的意义:每个人都被自己的词语所包围,就像置身于重重的镜墙之中,任何外部声音都无法穿透进来。
与出租车司机的这场谈话忽然之间给我揭示出写作活动的本质。我们写书,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对我们不感兴趣。我们和不知名的世人交流,是因为我们在和自己的太太说话时,她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当社会的发展实现了下面三个基本条件后,写作癖(爱写书的癖好)将不可避免地发展成流行病的规模:
“我比您多活了三分之一,”他微笑着说。
二、社会生活高度原子化以及随之而来的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普遍疏离;
他苦涩地笑了笑:“为我的孩子?他们不感兴趣。这是我写的一本书。我想它会对很多人有帮助。”
“那您在这多活的三分之一时间里做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