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些花盆,花盆里开着秋海棠。米雷克停下车。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眼前的房子、窗户和红花。另一座白房子的画面从遗忘已久的年代浮现在他的眼前,窗台上映衬着秋海棠的红色花瓣。这是一家山村小旅馆,事情发生在一次放暑假的时候。窗前,红花掩映之中,一只大鼻子出现了。米雷克当时二十岁;他抬眼看这只鼻子,心中升起无限的爱意。
他想赶紧踩一下油门,好躲开这一回忆。但是,这次我可不会让自己上当了,我叫住了这一回忆,让它留一会儿。因此,我重说一次:窗前,秋海棠掩映之中,出现了兹德娜的脸和她那硕大的鼻子,米雷克心中升起无限的爱意。
这可能吗?
他之所以要把她从自己的生活相片中抹掉,不是因为他不爱她,而是因为他爱过她。他擦掉了她,擦掉了他对她的爱,他从相片上刮抹掉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就像宣传部门让克莱门蒂斯从哥特瓦尔德发表历史性演说的阳台上消失一样。米雷克重写历史,就像所有的政党一样,像所有民族一样,像整个人类一样,大家都重写历史。人们高喊着要创造美好的未来,这不是真情所在。未来只是一个谁都不感兴趣的无关紧要的虚空。过去才是生机盎然的,它的面孔让人愤怒、惹人恼火、给人伤害,以致我们要毁掉它或重新描绘它。人们只是为了能够改变过去,才要成为未来的主人。人们之所以明争暗斗,是为了能进入照相冲洗室,到那里去整修照片,去改写传记和历史。
当然可能,为什么不呢?一个懦弱的男孩不能对一个丑姑娘动真情吗?
他在这个车站待了有多久?
他对她讲怎么与自己的反动父亲抗争,而她斥责着知识分子。他们屁股上都起了泡,他们手拉着手,一起去开会,他们揭发自己的同胞,他们撒谎并相爱着。她为马斯图尔波夫的死哭泣,他在她的身体上像一只狗一样发出低沉的吼声,他们爱得死去活来。
这次小歇意味着什么?
什么都不意味。
他立刻把这一切从脑海中扫除了,这样一来,什么秋海棠、白房子统统被抛到了身后。他又重新开始加速行驶,看也不看车外的景色。外部世界的空间重新变成了只是减缓他行动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