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皇杠的队头一看,心说:阿弥陀佛!真不容易,可有了劫皇杠的主儿啦!赶紧往后传,说:有响马!劫皇杠的来啦!这押皇杠的队伍足有一里多地长短,往后这么一传。再说这两个太保,一听前头这么乱,说:“兵丁们,头里什么事这么乱,怎么直响鞭炮哇?”旁边有个兵丁,心说:小子,我一陰一你一下子吧!说:“太保爷,您自管放心,谁敢劫咱们呀!”“头里响炮是怎么回事情啊?”“据我想,响鞭炮,准是西瓜地开张。”“西瓜地开张?”“这个太保爷您可外行,我给您说一说。西瓜热了要开园子摘瓜啦,瓜把式把园主儿请来,找一个熟透了最大个儿的西瓜摘下来,给他烧香上供,这个名儿叫祭西瓜王,祭完了就算开了园啦,然后再摘别的瓜下来,再到市上卖去。开园的规矩,必得响一阵子鞭炮,这是有个迷信论儿,要取个吉利崩煞气。”“哦,还有这么些事儿呢!”这个当兵的说这话的意思,为的是叫皇杠跟响马碰上面儿,不容易圈回来,可能就全丢一了。再说队头,眼看跟老程这伙子人都快碰上了,这才停住了不走。太保们在马上问:“前头队伍,为什么不走啦?”这时候才有一个兵丁过来说:“太保爷,前头有了响马,把咱们的去路横住啦。”这俩小子一听,这一惊是非同小可,说:“啊!车辆驮子往回捲,我们哥儿俩上头里看一看去。”
这天正是六月二十三的午后,家里头这么一预备,由后院往前院儿这么一搬,什么盔甲、号坎、刀一槍一把子,应用的东西,摆这么半院子。所有庄上的人也都聚齐啦。大伙儿这么一换衣裳打扮,老程仔细一看,说:“喂,你不是咱邻柜上那个掌灶的么?”“程爷,可不是我吗。”“你不是种瓜的那个瓜把式吗?”“对,程爷,我是全干,搁到哪儿是哪儿。”尤俊达说:“哥哥,这都是咱们手下的伙计。”“哎呀!”老程到了此时,这才如梦方醒。大家把队伍调整好了,大约有二百多号人,将要出庄,这时飞腿朱能来到,说:“嗬,诸位,全预备齐啦!你们今天睡踏实觉吧,今儿是来不了啦,明儿的三更,他们是准到小孤山前。”朱能把话说完,复返出庄,又去哨探。
上回书正说到尤俊达、程咬金两个人在前厅上摆开了酒席,要青梅煮酒论英雄了。俩人一边儿喝着,一边儿聊着,尤俊达说:“哥哥,您来到我这儿,也这么些日子了,您看我象个干什么的?”“我呀!嘿,我瞧你是四不象。说你是做买卖的,又不象个生意人。说你是卸任的官员,你有时候又是野腔野调的。说你是庄稼人,又拿着种地不当回事。说你是土匪吧,我又没看见你做犯法的事儿。据我想,你的老上辈必是个大财主,你是个不务正业的财主秧子。”“不对,我们老辈穷得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说出来您许不信,这份家业都是我奔来的。”“嗬,可以呀,我明白啦。你必是贩卖珠宝,发了一笔邪财!”“不对,我并不懂得做买卖。”“那个也许你做过官,搂来的!”“也不对,向来我就反对官面儿。”这么说吧,老程猜了有十好几样儿都不对,老程说:“我猜不着了,那么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呢?”尤俊达一阵狂笑,说:“哥哥,您别瞧您在外头跑腿,您算是白机灵了。我对您实说了吧,我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您信不信?”“嗬,可以呀,我输眼啦!你会是山大王。这么办,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一说,我听一听。”“我们绿林里,有个总瓢把子,姓单名通字雄信,绰号人称小灵官,胯一下马,掌中一条熟铜钉钉狼牙槊,武艺高强,住家在山西潞州天堂县二贤庄。他自立为天下五路的都头领。他手下有四个分支:南路的头领,姓王名勇字伯当,绰号勇三郎;西路的,姓谢名科字映登,有个绰号叫神射将;北路的头领,姓王名宣字君可,绰号是绿袍帅;东路的头领,就是小弟我。”“嗬!小子,你可真成。”“嗐,怎么改口管我叫小子啦?”“我就这么叫了。索一性一你往下说,我明白明白!”“这么说吧,你想要入伙,做绿林的买卖,得先到二贤庄去标名挂号。他那儿有本绿林总账,给你上上名字,写好了一封荐信,把你派在分路上。比如说,把你派到西路去吧,西路上见着了荐信,再把你派到某山某寨上去。你要是在那儿做案做多了,官府上捉拿得很紧,不要紧,西路上再把你拨到北路上去。这么说吧,你是永久不能犯案。如果你打算要改行不做绿林了,也得到二贤庄去除名不算,还得焚香起誓,金盆洗手。单雄信把总账上你的名字给勾了,打下一道转牌,通知各路,以后就是别人犯了案,决不往出拉你。我们绿林,就有这份的义气。要是背着人私自再做绿林的买卖,要叫我们同行的人知道了,大家就把他乱刃分一尸一,决不容情,这是我们绿林里的规矩。”“嗯,还怎么着呢?”“我呀,自从当东路的头领,没有几年,挣来的家大业大,这份家私,我觉得这辈子够了,到潞州天堂县二贤庄,就洗了手啦。您瞧,我这里种地的人,连饭馆儿的人,多数都是当初我在绿林里做买卖时候的手下人。这就是我本人以往的事儿,全对哥哥您实说出来了。”程咬金说:“今天你说了半天,你打算是什么意思呢?”尤俊达说:“咱们先把这个事搁起来不说。就拿您说吧,您在饭馆里,耍矫情、打架,把家伙也摔了,把掌柜的也给举起来了,我不但不恼,反倒跟您交朋友,这是咱们坐在家里的话,您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看重您?”“啊!我可不知道。”“哈哈,哥哥,一来为您膂力过人,二来就是您这张脸儿,要搁在我们绿林里,这是吃头口饭的脸儿!”老程一听乐着说:“嘿,啊。敢情我这个靛脸朱发,还有人一爱一看哪!怎么样呢?”“嗐,哥哥您哪儿知道,我们绿林里吃头一口饭的脸儿,是越凶猛越好。那怕你没有多大的能耐呢,叫人一看就得吓得心惊胆战,这叫貌能压众,能够吃头一口饭,您明白了?”“你说了半天,我还没明白,倒把我闹迷糊了!”“怎么?”“将才你也说了,你已然洗手啦,即便我这张脸儿能够吓唬人,你还叫我干什么呀?你这简直的是前言不搭后语,怎么不把我给闹迷糊了呢?”“您别忙啊,咱们说完了一样,再说一样。皆因我家里人口多,挑费大,买卖也不大好。我呢,亏俩钱儿,现在有一拨儿买卖,打咱们家门口过,我是伸手可得。我要是二次里做绿林呢,得顶着乱刃分一尸一的罪名,再则单雄信他是坐地分赃,见面儿就得分一半儿,我做下这号儿买卖来,得劈给他一半儿,我觉着太便宜他了。我打算背着他们,把这拨儿买卖抄过来。”“你抄就抄吧,碍着我什么呀?”“您听我说呀,常言说:‘单丝不能成线,孤树不能成林’,我是人单势孤哇!要论武艺,我倒是顶得上,无奈一节,就是我这个脸儿,不怎么壮门面,哥儿俩要是同心合力的,据我想,这拨儿买卖一定是伸手可得!”“哈哈,好小子!我想起来了,谁高明哇?还得说是我一妈一高明。我一妈一说过,别瞧你外面儿是财主,买卖开着,万一你要不是好人,中了你的圈套呢!今儿个你这么一说,真应了我一妈一的那句话啦,你纯粹是安心不善,引良入盗哇!”“您别忙,今儿咱们这桌酒席,是不是叫论英雄啊?咱们得说一说,究竟咱们哥儿俩谁是英雄。”老程说:“据我想,我是英雄,你不够英雄。”俊达说:“我是英雄。您知道这拨儿买卖是什么吗?这拔儿是沿海登州靠山王杨林……”“啊?”“……他有一拨儿皇杠,是三十二万两现金,三十二万两现银,还有一份儿价值百万的龙衣贡。咱们背着单雄信把它抄过来。不让哥哥您搭情的话,您钱也有啦,英雄也闯出来啦。要不然,甭说英堆,离开我这儿,连饭辙都没有!”老程心里一想:哈哈,这拨儿既是靠山王杨林的皇杠,我可得劫。我爸爸就是叫他给打死的,而今我的斧子练成了,我要不斗一斗老儿杨林,给我爸爸报仇雪恨,我是怎么一个人呢!再说,他这份皇杠,都是刮地皮、苦害老百姓来的不义之财,我也应当劫。假如说要劫的这拨儿财物不是杨林的,尤俊达把实话说出来,我是背着我一妈一出庄一走,就凭我这两膀子苦力气,也不能把我一妈一饿着,上一边受我那干净穷去,我心里头是踏实的。这就是程咬金的心思,可是他不对尤俊达说明白了,就跟尤俊达单说了一片话,说:“俊达呀,你真可以,你这小子损啦!自从我到你们家这么些日子,吃的惯惯的,喝的惯惯的,多少人伺候着,吃的都顺嘴流油啦,我要不由着你这条道儿,背着我一妈一一走,今儿晚上我就没有辙。这不是你说了吗,我帮着你劫皇杠不就得了吗!”尤俊达不由得一阵高兴,心说:你就得由着我。可是他哪儿知道老程的心思呢。这回事,他们两个入是各怀各意,尤俊达觉着是得意洋洋。两个人是又吃又喝,又说又笑。
两家太保马往前撞,来到队伍头里注目一看,就见老程他这个长像,又配上他这身鹦哥绿的衣裳,真是令人可怕。加上他这匹花马,掌中的八卦开山斧,斧头真有半个车轮大小,人也一精一神,马也威武。后头的伙计们,打着火把,各持刀一槍一。众人就听老程一声喝喊,说:“呔,不种谷子不种麻……”尤俊达一听,心说,怎么不是那套词儿呀,怎么谷子跟麻都上来啦!官兵一听,说:“你一爱一种什么种什么!”老程跟着喊第二句:“闲来无事学响马。”官兵一听,说:“没事干有学这个的?”老程跟着说底下的:“若是不留下龙衣贡,哈哈!斫下杨林的脑袋瓜。对面来人,把皇杠给我留下,如若不然,尔来观看……”把手中的大斧一摆,说:“我是一斧一个……”说到这儿,想起绿林里吊坎儿,管杀人叫摘瓜来了,跟着说:“……我是要摘瓜呀!”大太保说:“兄弟,你看住了皇杠,我出去问一问他去。”说完了抬腿摘一槍一,一催坐下的马,迎上前去。当兵的们这个痛快,心说:小子,你们两个得了胜,我们就跟着哄,你们两个要是打了败仗,我们是开腿就跑。大太保催马来到了老程的马头前,扣镫停马。老程呢,马也站住了。大太保说:“响马,你好大的胆子!敢来劫国家的皇杠?摸一摸,你还有脑袋没有啦?”“嘿嘿,小子!胆子小了,就不敢来,你叫什么东西?”“要问我呀,我乃是靠山王的义儿干殿下,我是大太保徐芳。”“哦!你原来是大太保哇,赶紧给我回去!”“什么?”“回去!把杨林老小子叫出来,你不配跟我一打。”程咬金这是什么心呢?他想:我跟谁一定是跟谁,我不是斗的是杨林吗?我跟这个大太保远日无冤,素日无仇,他不过在杨林手下求衣食,我就饶了他这条命吧,这就是程咬金的心思,大太保徐芳说:“响马,你要叫我爹爹出来呀,你不配跟我爹爹一战,你来观看,胜得过我这条一槍一,我爹爹就出来啦。”“哈、哈、哈。我明白了,非得把孩子打了,这个大人就出来啦,那就叫你尝一尝吧!”把话说完,一踹马镫,迎上前来,搬斧头,献斧纂,说:“点你。”徐芳合一槍一往外手里一扇,跟着劈脑袋,用一槍一往里手里又一合。老程的斧子平着顺一槍一杆一划,说:“削手。”徐芳一抬右手,斧子过去又回来了,说:“再削手。”徐芳赶紧一抬左手,斧子顺着一槍一杆过去,又奔他的面门右耳,说:“掏耳朵。”徐芳一缩头,略微的慢了一点儿,就听乒的一声,就把盔顶子削去了。二马一错头,大斧子由下往上一捞,说:“抹马。”耳轮中就听噗!把徐芳的马脑袋就给抹下来了。死马趴下了,人也掉下来啦。这个大太保爬起来往东就跑,正在这个工夫,西南上小孤山的山环里一队伙计冲出了山外。大声呐喊,说:“劫皇杠啊!别让他们跑了哇!……”官兵、太保们往西南一看,就是一惊。此时又听背后嚷嚷,说:“劫他们的皇杠,别叫他们跑了哇!……”官兵、太保们转身往东北一看,又见一队兵丁打着火把,各持刀一槍一,由松林里撞出来,吓得大伙是魂不附体。这工夫老程在迎面呐喊,说:“咱们一齐上,!”又搭着官兵一起哄,说:“咱们快跑吧!响马厉害呀!……”兵丁们起着哄地往东南一跑,车辆驮子就全不管了,都给人家扔到这儿啦。此时这两家太保也就顾不过来了,是逃命要紧。大太保还真机灵,在马队里抢过一匹马来,急速上马,夹一着尾巴也往东南饱下来了。伙计们这么一嚷嚷,说:“别叫他们跑了吐!追着杀呀!一齐上啊……”可是净嚷不追,这分明是打草惊蛇。为什么不追呢?皇杠、龙衣贡,他们都给留在这儿了,故此就不追啦。
再说老程,皇杠已然得下来了,干什么还追呢?他的本意。并不是为着发财,就是为斗这个杨林。适方才大太保他并没说杨林没有来,老程还以为杨林没出来呢,心里头不痛快,故此追下来了。一边追着一边喊,说:“冒唔!你们往哪儿走?!”官兵一想:皇杠都给他了,他还追什么呀?有那胆儿大的,说:“咱们问一问他。”就大声喊着说:“响马爷呀,皇杠都给您留下啦,您还追!还要什么呀?”老程这嗓子可把官兵太保们给吓坏了,老程一声喝喊,说:“我全要你们的命!”只因这一喊,才引起三探武南庄、染面入登州的热闹节目,下回交代。
直等到天交了三鼓,就见朱能跑进了松林,说:“二位哥哥,皇杠可到了,离此只有三里地啦。”老程说:“知道了。”等了没有多大一会儿,就瞧由东南:哦,喝!锵当,咣当……骡驮子的铃当声响,皇杠来了。
这尤俊达特别高兴,心说:一来,我这个哥哥的大斧武艺一精一奇,可以说是一战成功。二来,也得说是我指挥得法。尤俊达他哪里知道,两家太保是不得军心,要不然,哪能够这么容易就成功呢。他命手下人把驮子往武南庄上轰,龙衣贡的箱子,命人解下来,往回抬,把这些个小车子就撇到大道南边、小孤山的头里了。再找程咬金、到处找不着,说:“诸位,我哥哥哪儿去啦?”大伙说:“不知道,我们没看见。”有人说:“大概他往东南又追下去啦。”尤俊达一听,说:“啥!大外行啊,我赶紧瞧一瞧去吧!”说完纵马往东南也追下来了。
这个皇杠是怎么个来头呢?原来这镇守山东沿海登州的靠山王杨林,想当初帮助他的大哥杨坚,篡后周以及兵伐南陈,天下一统,自从他大哥死后,加封为太岁靠山王的职位,那就是亚如太上皇了。每逢上阵他手持一对水火囚龙棒,真是能争惯战。统领着四十万大军,甲坚兵利所向无敌,久镇在沿海登州。他一性一情狂傲,对待人是一爱一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杨林一生无儿无女。他在年轻的时候,还不觉着怎么样,可是老来老去,上了年纪了,看着人家有儿女的,有点儿眼馋。他这么一想:有主意。就由他手下的偏将牙将里收义子,由大太保说起,一直到十二太保,收了这么十二个干儿子。等到杨广登基之后,杨林闻听人言,说杨广就父夺权,残暴无道,也不知为了什么事,杀了忠孝王伍建章的一家满门。杨林听说,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想:我跟我大哥打江山不容易,杨广要是这么一办,我隋朝的江山社稷可就要不牢稳了,我得进京看看去。因为这个,他要进京,折本打到了京师。杨广一看,可就害了怕啦,心说:我所做的事情,要叫皇叔知道,简直的是不好办,因此下了一道旨意,说:“因为国库空虚,皇叔千万不要进京。如要一定前来,必须先进上六十四万的皇杠和全份龙衣贡。”杨广心里想:杨林必不好筹办,这么一挤对他,他就不能进京了。杨林得到了旨意,就派中军官高谈圣为筹办皇杠的总办,限期叫他火速备齐。高谈圣这么一办皇杠,山东的老百姓可就算是遭了殃啦。种地的借粮,做买卖的借税,要是不交,就算是有罪啦。什么叫龙衣贡呢?就是由皇上这儿说起内宫里一切的人,所用的服装搁在一起一个全份儿,论价值就得百万的白银。皇杠又是什么呢?就是黄金、白银,每样三十二万两,补助国库的。这一天,高谈圣禀告杨林说,皇杠、龙衣贡已然预备齐毕。杨林这才对大家说:“我打算先派人,押解皇杠进京,我随后起程,你们哪一个告奋勇,保皇杠入京都?”话言未了,跟着有两个人答言,说:“爹爹,孩儿愿往。”杨林一看,原来是大太保徐芳,二太保徐元亮。这两个人在暗地里早就商量好啦,这个差事不能叫别人抢了去。他们的心思是不能给杨林白当干儿子,借这个机会,得搂点儿,要发一笔财,敌此两个人告奋勇。杨林说:“儿呀,你们两个人要保皇杠,好了,你们带领多少人马呢?”“爹爹,有这么句话,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一精一而不在多。您给我们一千马步队,足可以能成了。”这两个太保说这个话叫什么呢?这就是拣着杨林一爱一听什么,他们就献媚说什么。杨林准了他们的话,定规了三日后起程,什么公事啦,文书啦,川资、粮饷啦,一切满齐。龙衣贡查点好了,上了封,都搁在车子上,黄金、白银也都装在银鞘里,搁在骡驮子上面,打点停当。第三天这俩太保跟杨林告了辞,押着皇杠就走下来了。
这天六月二十四,皇杠正往前走,已然要到小孤山了。朱能来到松林报信,老程听说皇杠从东南上来了,又一看东南上有了灯光,皇杠已然露了头儿啦。尤俊达说:“哥哥,来啦!您赶紧上马预备吧。”就见程咬金一捂脑袋直哆嗦,说:“兄弟,我直害怕,不敢出去啦!”“啊,这是怎么回事情?事到临头,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急得他出了一脑袋的汗。老程噗哧一乐,说:“我这是跟你闹着玩儿呢。”“您瞧我出了这一脑袋的汗!”老程说:“嘿嘿,胆儿小了能够干这个!”跟着老程晃身站起来,认镫上马,摘大斧,拿在了手中,一听东南上哦喝了一声,骡驮子已然快到小孤山前。老程说:“响鞭炮哇!”就听得鞭炮齐响,麻雷子;轰!二踢脚;腾,达!树枝上挂着的长鞭:劈啦,叭啦,足这么一响。松林里的火把,早就蘸好了油,预备好了,伙计们打着了火一点,火把是沾火就着,立刻照耀如白昼。紧跟着锣声响亮,呛啷啷!……老程一催马撞出了长叶林,大伙在后,督队的尤俊达一齐出来。
再说这两个太保,一路上勒索地方,自己腰里是肥了,可是并不顾下,兵丁们可就骂上了。这个就说:“我当了十来年兵了,就没吃过糙粮,这是头一回吃这个窝窝,这可叫窝死人不偿命!”那个就说:“大哥,我吃了这么些日子的小虾米熬菠菜,把脑袋全吃绿啦。”有的就说:“别瞧小子他们这么搂,我听说现在天下各处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我不信这皇杠一路上一点错儿都不出。比如说,要遇上了响马劫皇杠,我不管别人,我是给小子大撂台,开腿就跑。”“对,你提了我们的醒儿了,我要一管他,我就怎么怎么样。”这么一起重誓。这么说吧,传来传去,全营的人都安上这个心了。往下走着,大伙倒高了兴啦,当兵的心说:怎么还没有劫皇杠的呀!要有了劫的主儿,我们好给他呀!这两个太保见这些兵丁直嘀咕,心说:他们嘀咕什么呢?一琢磨,心里明白了八成儿,许是琢磨我们哪吧!这两个人背地里可就说:“兄弟,咱们把当兵的克扣大发了,他们可恨上咱们啦。如果要遇上了响马劫皇杠,他们是非给咱们撂台不可。”“哥哥,那算是准啦。”“那么咱们怎么办呢?”“哥哥,我有主意,咱们白天不走,晚上走,这一路上保险平安无事。”“晚上走怎么就没事呢?”“山大王的派头,据我想,比咱们王一爷的派头也小不了多少。晚上睡得香香儿的,下山劫人,没那个事。”“兄弟,说得有理,咱们就这么办了。”从这儿起,白天安营造饭睡一天,快落太一陽一啦,集合吃饭,齐整队伍,保着皇杠往下走,走到了天亮,安营又不走了。这当兵的们一想:啊,这小子改了晚上走啦,大家伙儿又嘀咕上了:“他晚上走,咱们也得把这个皇杠给他闹哄没了。架不住咱们给他穷喊,山大王即便睡着了,也得把他喊出来。”
第二十九回拉伙计俊达论英雄为报仇咬金劫皇杠
到了第二天,大伙早早儿地吃完了晚饭,天黑下来了,聚齐了众人,一半儿马队,一半儿步队。老程跟尤俊达也备好了马匹,挂上了军刃,所预备的东西,全预备齐了,把队伍拉出庄来,直奔长叶林而来。到了长叶林,天也就是将过定更,大家下了马。尤俊达说:“哥哥,待会儿他们来了,你是管打仗呀,还是管指挥着劫东西呀?”老程心说:我为的是什么呀?不是就为的是斗老儿杨林吗!就说:“指挥我可不会,我是就管打仗。”俊达说:“好,就这么办啦。”当时命一支子步下伙计,暂且埋伏到小孤山里头:“等我们得了胜,他们的队伍乱了,你们由山环里,虚张声势的撞出来,搅他们的左边,抢车辆驮子。”大伙答应了一声,有头目领着众人往小孤山里埋伏去了。又命一支子马上伙计在东北岔道的旁边,一座松林里埋伏着:“等得了胜,冲出来虚张声势,搅他们的右边,抢车辆驮子。”大伙答应了一声,也有头目率领着马队众人往东北大道的松林里埋伏去了,尤俊达再告诉所有留下的马步伙计,说:“待会儿,得了胜,咱们是一拥而上,必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众人答应。俊达对老程说:“哥哥,您瞧咱们布置得怎么样?”老程说:“好小子,真不离儿。没想到你还会派将呢。”老程盘腿往地下一坐。俊达也在旁边地上坐下,就跟老程说:“哥哥,比如说皇杠来了,您催马出去,对他们说什么,怎么才能叫人知道您是劫皇杠的呢?”“那个,我可不会。”“哥哥,我教给您,说咱们绿林的话,有一套山歌词儿。等皇杠来了,您这马撞出去,瞪着眼睛,摇着大斧说,呔!一指这座山,您说此山是我开。”“啊?”“您跟着一指这个树说,此树是我栽。”“好啦,就算是我栽的,还怎么样?”“若打近前过,留下买路财。对面的来人听真,急速把皇杠留下,如不然,尔来观看,牙崩半个说不字,大斧管杀不管埋。哥哥,您得说这个才对呢!”老程一听是哈哈的大笑,说:“小子,你们这一行人哪,可真不好惹。”“哥哥,您记住了没有?”“这没有什么,记住喽!鞭炮你们给我预备齐了没有?”“都预备齐了,鞭都吊在树枝上了,净听您的招呼啦。”
正在说笑中间,就见由外面慌张张地走进一个人来。老程注目一看,只见他身躯矮小,六尺多高。头戴一顶六楞一抽一口软壮帽,身穿一身儿青缎子的紧袴紧袄,十字袢,丝莺带。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大氅在身上斜插柳儿的系着。再往脸上一瞧,是一张自煞煞的刮骨脸,骨瘦如柴,顶门有一块黑痣,颏下无须,正在年少。老程心说:我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着过这么一个人哪!就见这人走进来,朝着尤俊达说:“哥哥,我这儿给您行礼啦。”“贤弟,免礼平身。来,我给你见一见。”一指老程,说:“这是我新结交的一位好友,帮着咱们共图大事。此位姓程,名咬金,号叫知节,你还不给这位哥哥磕头呢。”这人连忙上前跪倒磕头,说:“哥哥在上,小弟有礼。”老程说:“兄弟请起,请坐,请坐。俊达,他是谁呀?”“您要问,他是咱们这儿踩盘子的大头儿,人称叫飞腿朱能。比如说,您骑着马跑,他在步下不能叫您给落下,故此人称飞腿朱能。”老程说:“哦,这就是啦。”尤俊达说:“哥哥,所有我这些个家财,都是他这两支眼晴给我挣来的。”老程说:“我明白了,他是你的探马,他在外边探去,你在家里坐等,净等下手开劫,对不对?”“对了。”尤俊达说:“朱贤弟,这儿也没有碍耳的人,有什么话,说吧!”“禀报二位哥哥得知,您可赶紧准备,皇杠已然由登州走下来啦。尤其他们是白天不走,晚上往下行走,约摸一着,近者六月二十三,远者二十四的晚上,皇杠准到小孤山前。”“好,我知道了。”“那么我就走啦。”老程说:“兄弟别走,一块儿喝会子!”“哥哥,喝酒事小,办事要紧,容买卖做下来,有的是日子喝酒呢。”说完了,朱能出庄又打探去了。老程说:“哈,敢情你这儿还有探子呢?”“跟哥哥您说,前四个月我就把他派到登州卧底去了,净听他一报啦。今天可就六月二十一了,咱们喝完了酒,可得赶紧预备。”“俊达呀,你得给我预备些个麻雷子、二踢脚、十挂二十挂的鞭炮。”“爆竹,咱们家存着有的是,你要这个干什么呀?”“你吃这碗绿林的饭儿是多年啦,我呢?”“您是初次。”“这不结了!既是初次,我得取个吉利。到时候我是大斧子一摆,马往上撞,鞭炮齐响。”尤俊达说:“好,到那天准给你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