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也有过被虚荣迷惑的年龄,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看清事物的本质,尤其还没有看清我自己的本质。我感到现在我站在一个最合宜的位置上,它完全属于我,所有追逐者的脚步不会从这里经过。我不知道我是哪一天来到这个地方的,但一定很久了,因为我对它已经如此熟悉。
舆论是多数人的意见,并且仅对多数人具有支配的力量。当然,多数人也很想用舆论来支配少数人,禁止少数人的不同意见。但是,如果不是辅之以强权,舆论便无此种力量。一个优秀者面对强权也可能有所顾忌,这是可以理解的。撇开这种情形不谈,倘若他对舆论本身也十分在乎,那么,我们就必须对他的优秀表示怀疑,因为他内心深处很可能是认同多数人的意见而并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的。
舆论对于一个人的意义取决于这个人自身的素质。对于一个优秀者来说,舆论不过是他所蔑视的那些人的意见,他对这些意见也同样持蔑视的态度。只要他站得足够高,舆论便只是脚下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轻微的噪音,决不会对他构成真正的困扰。唯有与舆论同质的俗人才会被舆论所支配,因为作为俗人之见,舆论同时也是他们自己的意见,是他们不能不看重的。
对于新的真理的发现者,新的信仰的建立者,舆论是最不肯宽容的。如果你只是独善其身,自行其是,它就嘲笑你的智力,把你说成一个头脑不正常的疯子或呆子,一个行为乖僻的怪人。如果你试图兼善天下,普渡众生,它就要诽谤你的品德,把你说成一个心术不正、妖言惑众的妖人、恶人、罪人了。
谗言伤人,谣言杀人,谀词求宠,谏词招祸。查一下以言为部首的中国字吧,语言的名堂可真不少。中国人是深知语言的厉害的,所以有“一言兴邦”、“一言危邦”、“人言可畏”之说。有时候,语言决定着民族、个人的命运。语言甚至预定了人类的生存方式。我不禁想,假如没有语言,人间可省去多少事。可惜的是,没有语言,人也不成其为人了。
禽兽的世界倒是单纯。倘若禽兽有朝一日学会说话,造谣、拍马、吹捧、辱骂之事恐怕会接踵而至,它们也就单纯不下去了。
舆论是最不留情的,同时又是最容易受愚弄的。于是,有的人被舆论杀死,又有的人靠舆论获利。
我不愿用情人脸上的一个微笑换取身后一个世代的名声。
常识的二重性:当常识单独行动时,往往包含正确的本能;一旦它们聚集为一种团体的力量,就会变成传统的偏见。
“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去说吧!”——因为他们反正是要说的,你的幸与不幸并不关他们的痛痒,他们不过是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所以,你完全不必理会他们,尤其在关涉你自身命运的问题上要自己拿主意。须知你不是为他们活着,至少不是为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活着。